印顺法师:中观今论;第十一章 中道之实践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印顺法师,第一节 顿渐与偏圆:论到证悟,有偏真与圆中之分。在学习的过程中,论根机,有钝根与利根;论悟证,有顿悟与渐悟。顿渐与偏圆,是有关联性的,今且综合的说明。
  向来中国佛教界所称颂的证悟有二:一、道生的顿悟,二、禅宗的顿悟。道生与禅宗的顿悟是不同的:道生以为证悟到的真理是无差别的,不悟则已,一悟即圆满究竟。所以道生是主张顿悟成佛,也即是主张渐修顿悟的。在平时修集种种资粮,达到究竟时,一悟永悟,一了百了。众生流转生死至成佛的中间,都可说是在梦中,唯有佛才是大觉者。禅宗所说的顿悟,不是渐修顿悟,而是直下顿 悟的。主张学者先求自悟本心──本来清净的佛性,一旦廓然大悟的,即参学事毕,也有以为从此应圆修万行。这两种顿悟论,相差极远。道生是约究竟佛位的 圆满顿悟说,禅宗是约众生初学的直悟本来说。

  依大乘佛法的共义,应该是从渐修到顿悟,再从顿悟到圆修。众生最初发心,亲近善知识,听闻正法,修积功德,以及以大悲心作利他事。菩萨证悟以前,要有长时的渐修。唯识宗说:要于资粮位积集福德智能无边资粮。龙树说:「若信戒无基,忆想取一空,是邪空」。若没有福智资粮的积集,即梦想悟入空性,这是不可能的。资粮不足,悲心不足,常会落于小乘的但空偏真。这还算是好的 ,堕于无想外道、空见外道的也有呢!初期大乘经论,说广积资粮到无生法忍, 在七地;唯识家与后期的中观师,说在初地。此时,悟到一切法空性,遍一切一 味相。空无相性,不了即不了,一了则一切了,故此也称为顿悟的──中国称之为小顿悟。此顿悟空性,重在离一切相的平等法性之体验,而巨细无碍的缘起事 ,功德无边的悲智事,此时都没有圆满。更依此顿悟的般若慧,摄导万行,修习 上进。这与悟前的事修不同,悟前修可称为缘修,悟后修可称为性修,即与般若──称法性慧相应而修。如达到性修不二,事理无碍,福智具足,方是究竟成佛 。这是大乘佛法修行取悟的通规:因事修而起顿悟,依真悟而起广行,顿悟在实 践过程的中心。至于道生的直修到成佛而顿悟,是末后的;禅宗的不重事修而先 求悟,是最前的,都不是大乘佛法的正规。

  从凡入圣,即先从事修而后入真悟,所悟的理是什么?这可安立为悟圆中与悟偏真的两种。上面曾说到,西藏传有二宗:一、极无戏论,二、现空如幻,天台宗也说有偏真与圆中两类。唯识家说真见道证真如而不见缘起,月称论师也不许可见道的悟圆中理,但他们皆以究竟圆悟中道为成佛。中国的三论宗,不承认大乘有偏真悟,悟即是圆中的,二谛并观的。考龙树『大智度论』,是有偏真与 圆中二类的,如说:「般若将入毕竟空,绝诸戏论;方便将出毕竟空,严土熟生 」。由般若慧泯绝一切而不取相,即是悟真性;方便智从空出有,才能行庄严佛 土、成熟众生的广大行。大乘的慧眼,即见道的实相慧,『智论』说:「慧眼于一切法都无所见」,此即与藏传的「极无戏论」相合。然论中也曾说:「慧眼无所见而无所不见」,这即泯绝一切而显了一切,显了一切而泯绝一切,即悟圆中的根据──此处龙树所依的『般若经』,与玄奘译不同。天台宗引『智度论』说 :「三智一心中得」,依此说一切智、道种智、一切种智的三智,一念顿了即空、即假、即中,即是圆观圆证。考『智度论』卷二十七原文,不是三智一心中得 ,是「一切智一心中得」。「道智是行相」,以道智得一切智一切种智,所以智 论的「一切智」,指二智而非三智。二智如在菩萨位中,即道智,道种智;佛果一心中得,是一切智,一切种智。三智一心中得,或二智一心中得,姑且不谈,总之是圆证的。一心中得,龙树菩萨引述的解释,可有三说:一、一心,还是有 次第的,如一剎那中有先生后灭;依此,可解说为先般若智证真,后方便智达有 。二、一念心中得,虽顿得而用不妨前后起,即顿得而渐用。这是说:悟理时, 不能说但得般若或但得方便。虽圆满证得,然慧的作用,可以有先侧重此而后侧 重彼的不同。如一时得到多少东西,但可以前后使用,不必在同一时用。此有类 于萨婆多部的或得而现前,或得而不现前。三、一念中得,即可一念心中用。三论宗以为:「发心毕竟二不别」的,从最初发心到最后证悟,是相应的,同一的 ;佛果既一心中得,菩萨也应该是圆观中道的。经中有处说:根本智证真如,后 得方便智起化用,这是无差别中作差别说,约偏重说,是约顿得渐用说。所以初 修观行,缘起性空是要圆观的;悟证时也必是圆悟的。三论宗否认大乘学者有见 偏真的;但证偏真,是小圣的眇目曲见。西藏传有二宗──证偏空与圆中,但宗 喀巴继承月称论师的传统,不承认有见道顿证圆中的,与唯识家说的根本智见真 如略同。但以为缘起性空的无碍观,是初修行者不可缺少的正见;观空性是不能 离开缘起而别观的,要于缘起而观察性空的。同时,性空也是不坏缘起的。这即 有而空,空不碍有的中道观,是从初修到实证间的加行观。如实悟证时,必须破 除众生的妄执实有性,所以必是离一切戏论的。我觉得:中观的修行者,不必自夸为圆证,或以为惟自宗能离一切戏论。总之,行者的悟证,首先要得空有无碍 的正见。这是三论、天台以及藏传中观者所公认的。此时,若功德不足,方便慧 不足,即证毕竟空性,极无戏论;若功德深广,方便慧善巧,即能顿悟圆中。二者同依空有无碍的正见,同得性空寂灭的法性,在修行的路径与目标,可说是同一的,不过因众生根性利钝不同,有但证偏真与圆中的差别。月称论师等不承认 见道能顿见圆中,此即主但渐无顿。然藏传的宝铠『律生疏』,也分明承认有顿渐二机的。但渐无顿,与龙树『智度论』(释往生品)显然的不合。依龙树意, 众生根性有利钝,有发心后久久修行始得无生忍的,有发心即得无生法忍,广化 众生的,甚至有发心即得无生忍,现生成佛的。这种思想,见于大乘经的『入定 不定印经』,龙树菩萨不过引用经义而已。但此所说的利钝二根,是以未证悟前 有无积集福智资粮而分别。未广集福智资粮的,或悲心不充,即须长时修习始得无生法忍。有因过去广修众行,福慧圆具,悲心充沛,故一见佛闻法,即悟无生 法忍,甚至有证得圆极的佛果。龙树以为释迦佛是钝根菩萨,七地得无生忍;由 此可见钝根菩萨,即普遍而正常的大乘根性。利根是极难得的,是极少数的。故 月称约一般说,但承认见道的极无戏论,也就是约大乘正常道说的。反之,天台 、贤首家,发挥圆观圆证,不但非一般行者所能,而且也不能不说圆渐的修习。禅宗的祖师禅,本是主张一悟百悟而彻底圆满的;但结果也还是安立三关,次第 悟入。故见道的圆证空有无碍是可能的,而事实是不易做到的。玄学家每轻视直 证毕竟空寂,大谈理事无碍,体用不二,何曾知道实践的事实如何,不过徒凭幻 想的或增上慢的错觉,和人争胜而已!

第二节 缘起空有
体悟中道,要先有缘起空有无碍的正观,这已如上所说。但于缘起正观的修习,从来的佛教界,有两大类:一、『阿含经』等,要先于缘起因果,生死还灭的道理,有了深刻的信解,然后从缘起相有而观察性空。如经说:「先得法住智,后得涅盘智」。二、大乘佛法以本性空为门,所以发心即观八不,如禅宗有先悟本来的主张。大乘佛法的发心即观八不,观诸法本不生,依中观者说,性空要 于生死输回──缘起因果中去了解,要从即空的缘起中去观察即缘起的空,决非 离缘起而谈不生。若于缘起没有深刻的了解,悟解空性是不可能的,也必是不正的,会发生极大的流弊。我在重庆,曾与太虚大师谈及:一般学佛者谈悟证, 每以为悟得清净解脱,于因果事相,视为无所谓,陷于「不落因果」的邪见。大 师说道:普陀山从前有一田鸡和尚,极用功禅观,而每天必吃田鸡。别人责他不该杀生,他即答以:我一跏趺坐,即一切都空。但田鸡和尚到底是错的,一切皆空,为何吃田鸡的恶习不能空?我说:依阿含经意:「先得法住智,后得涅盘智」,修行取证性空解脱,必需依世俗而入于胜义,也即龙树菩萨所说:「若不依 世俗,不得第一义」。田鸡和尚对缘起因果缺乏正确的胜解,所以不能即缘起而 观空,不能在空中成立因果缘起,堕于邪见。他那里能正见空,不过是落空的邪见。大师以为:确乎如此,但大乘者所以特地先修理观,因为生死轮回的因果道 理,不容易了解。如有相当禅定的体验,即使不能正确,也可以使之于因果缘起深信不疑。不过,弊从利生,一般从空而入,每每忽略缘起,流弊极大。关于这 ,佛法的正常道,应先于缘起的因果善恶得善巧,再依缘起而观空;或先观性空 不碍缘起,即缘起而观性空。总之,「不依世俗谛,不得第一义」。因此,『中论』的抉择道谛──二十六品、二十七品,详谈正观缘起,远离邪见。如离缘起 而说修说证,必流于外道的窠臼,失去佛教的正宗。

缘起的相有与性空,试为分别的解说;先说缘起相。
泛论缘起,即「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」的相依相待的因果性。在广泛的缘起论中,佛法所主要的,即十二支缘起,依此说明生死流转的因果律与还灭的空寂律。生死的根本是无明,这是学佛者共同承认的。无明,即于缘起的道理──因果、性相等,不能如实了达而起错误的认识。此即十二支中初支的无明,以无明为根本而有生死流转的十二有支。障于实事真理的无明,即生死根本,烦恼 的元首,为三乘所共断的烦恼,不是习气所知障。依中观者说:这即是十二支中 的无明。如『七十空性论』说:「因缘所生法,若分别真实,佛说为无明,彼生 十二支。见真知法空,无明则不生,此是无明灭,故灭十二支」。此说:执因缘 法为实有性,即是无明,由自性的执着──无明为首,引生一切烦恼,由烦恼而 造业,故有生死流转。反转来说,不执诸法有自性,悟解我法性空,即无明不生,无明不生即一切烦恼不起。如是,「无明灭则行灭,行灭则识灭,乃至生老死灭」。众生生死由于无明,破除无明即解脱生死。『中论』的「观缘起品」,也如此说。所以十二缘起支中的无明,属烦恼摄,即执我执法的无明,不是习气, 也不是所知障,佛与声闻都得破除他,方得解脱。有些经中,说萨迦耶见是生死 根本。既说无明是生死根本,何以更说萨迦耶见是根本?生死的根本,那里会有差别?要知道,无明不是一般的无知,是专指执着实有我、法自性的无知。分别来说,执法有实自性的,是法我见;执我有实自性的,是人我见,也即是萨迦耶见。无明是通于我法上的蒙昧,不悟空义而执实自性,萨迦耶见仅于生死流转的 主体──人我执上说。凡有法我执的,必有人我执,离却人我执,也就不起法我 执。故说无明为生死根本,又说萨迦耶见为生死根本,并不冲突。经论中又说「识」为生死根本,如于观察缘起时,说「齐识退还」。此识,指自体──五蕴的 执取识,即无明相应识,萨迦耶见相应识。此义如『广百论』说:「识为三有种 ,境为识所行,见境无我时,诸有种皆灭」。三界生死流转的种子──原因,是识。为甚么是识?识以境为所行境界,于境而执为实有自性,此执取识,即为生 死根本。如于境而不起自性见,境的实有性灭,即执取识灭,即烦恼灭而生死可 得解脱。此识非离无明而别有生死根本识,是识与无明或萨迦耶见相应的。无明 相应识的着处,即是自性,佛于『阿含经』中即名此着处──自性为阿赖耶,说 :「众生爱阿赖耶,乐阿赖耶,欣阿赖耶,喜阿赖耶」。众生于认识境,心有所 着,不了诸法缘起甚深空无自性,执诸法有自性。由此取着诸法识,说识为生死 根本,实仍是彻底的缘起论,与唯识家无覆无记的本识不同。『六十如理论』说 :「宣说大种等,皆是识所摄」。『大乘二十颂论』也说:「此一切唯心,安立 幻化相,若灭于心轮,即灭一切法」。这在后期唯心佛教的潮流中,中观者也常 提示此义,每为一般唯心论者所附会。然在中观者的正见中,推寻此项思想的来源,本出于『长阿含』的『坚固经』。地水火风四大,即五蕴中的色蕴。因识的 取着境界,计为实有,起烦恼造业而生死轮回。若想解脱,须与我见相应的分别 识不起,此识不起,烦恼即不生,烦恼不生即不造业,不造业即不感生死,由此轮回永脱。所以生死根本识,若约因果说,依无明业感而有生死,即惑业苦的因 果论。约见相──能所说,即是执境为实有的识,凡夫不知诸法无自性,起自性执,这即是生死根元。约见相义或约因果义,皆可说识为根本,也即等于说无明是根本。同样的生死,根本也只有一,悟理解脱也必然同一。

  唯心论,依龙树说,也不失为入道方便。说境唯心现,这因为众生偏执外境为实有,偏执主观的心识随客观环境而转。为针对此种偏执,使众生了达外境非实,故特地强调主观心识,这只是对治悉檀。若即此执为真实心或真常心,那不过是「梵王旧执」,婆罗门教的旧思想而已!

  依缘起法而观空,中观宗说,于一切法中寻求自性不可得为空。空性是一,因观空的所依不同,有人空与法空之分。于有情身中我性不可得为我空,于其它一切法上自性不可得为法空。但我法可有二种:一、我即自我,有情直觉自我为主宰者,自我的所依或自我的对象都是法。二、经中所说的我与世间,也即是我 与法。我指一一有情,有情为精神与物质──名、色和合而相续的存在者,即一般人所说的动物。有情所依的五蕴,与青、黄、赤、白,乃至山河大地等无情器 界为法。这二种我法,所说的我义极不同。你、我、人、畜,都是有情,缘有情 而起实有自性执,是人我见,又名补特伽罗我执。不得我空观的,对这凡是有生 命的,都会生起此我执。但此我执不是萨迦耶见,萨迦耶见是专在自己身心中,直感自我的实在。对其他的人畜,虽见为实在的补特伽罗,不会生起自我的执见 。故人我见与萨迦耶见,极为不同。佛法中所说的无我,主要在不起萨迦耶见。但有萨迦耶见的,必起补特伽罗我见;起补特伽罗我见的,如缘他补特伽罗,即不起萨迦耶见。萨迦耶见必依补特伽罗我见而起,所以『阿含经』说我空,也即 观五蕴而说补特伽罗我不可得,也即能因此而破除萨迦耶见。补特伽罗的我执既 无,萨迦耶见即失却依托而不复存在。要离萨迦耶见,必须不起补特伽罗我执。要想不起补特伽罗我执,也要不起法我执,所以经中观六处无我时,即明一一处的无实。大乘法明一切法空,而结归于「一切法尚空,何况我耶」?假名的补特伽罗,依假名的五蕴法而安立,所以悟得法无性,补特伽罗的自性见,即随而不起。依假名的补特伽罗(间接依五蕴)引起取识相应的萨迦耶见,所以悟得补特 伽罗无性,补特伽罗我不可得,萨迦耶见的我执也即无从安立。根本佛教注重远 离萨迦耶见,与大乘的广明一切法性空,意趣完全一致。

  『阿含经』说我空法有,此我,梵语为「阿特曼」,有自在义和真实义。自在,约意识的作用说,即自由的,能任意的支配宰制,自主而不受其它所限的。所以「我」应是与其它无关的,是个体独存的。佛说:一切为因果相依的存在,为息息变异的存在,个体独存的自在──我不可得。从自在义,又得出不变义、真实义的特性,这是自我的定义。佛法说空,即是否定此真实、常住、自在的我 。因为众生总是执有真、常、一的自在体──我,在生死中流转,为破众生此种 见执,经中说我不可得,只有缘起法的蕴、界、处等。依空宗讲,这话并不错。 蕴处界一切是虚妄的,无常的,待他的。无我,所以法是无常无我的如幻行;惟依世俗──假名而说业果身心,所以无我。无我我所,即胜义空;有业果缘起,即世俗有。但有些学者──有宗,即以为我无而法是实有,甚至部分的大乘学者,也说我是和合假有,而因缘法有自相,这才与『阿含』相违反。中观者说:从缘起的幻相上说,诸法固是假有,我也是假有。依五蕴和合相续而有假名我──补特伽罗,人格、个性、因果,都可于此安立。若从执有自性说,那非但补特伽 罗我无自性,法也无自性。众生执一切法有自性,故说我无而法有;空宗说自性 我法都无,幻现我法皆有,这仅是单复的说明不同。

  我与法,即等于我与我所。一、我与我所依住:我是依五蕴和合而安立的,我是能依(犊子、一切有部等,即依五蕴立我),五蕴即是我所依住,此我即顺于补特伽罗我义。二、我与我所缘了:众生每以能认识者为我(经部师,唯识师等即依识立我),即能了的主观是我,主观所缘了的是我所。三、我与我所执取:如说这是我的身体,我的茶杯,即以身体或茶杯为属于我的,身体或茶杯是我 所,此我即约萨迦耶见的执取说。佛法说「无我无我所」,侧重于萨迦耶见。我 与我所必不相离,如有我,即必有我所,有我所才会有我,无我也就不成其为我 所了。由此可知我的定义,不但是真实、不变、独存。从有情的萨迦耶见说,特别是主宰义,主即需要自由,宰即需要支配其它的。自由自主而要统摄其它的, 其它即是我所。换言之,依于实在、不变、独存的法我性,引起的绝对自由意志 ──萨迦耶见,为一切依自我为中心而发展的自爱、自慢、无限私欲的源泉,也即是生死的根源。悟了缘起,知一切为相待的缘起,变异的缘起,无性的缘起,仅为似一似常似有的人生宇宙;唯有在相对的、变动的缘起因果中,才有世俗假名的自由。离却实我见,即成无我智。我与我所相关,知我无自性,我所也即不 可得。『中论』说:「若无有我者,何得有我所」?这样,我空与法空,本是没有难易可分的。因为不悟依缘假有的性空,我空与法空皆不知;如能悟此理,那末观我即知我空,观法也能知法空。佛于经中多说无我,依声闻法而进一步的广明菩萨法,故依我空为比喻而明法空。但论中也每每先观法空,由法不可得而观 到我也是空。法空,我空,二者的原理是一样的。

  上面说过,于一切法上执有自性是法我见,于有情上执有自性是补特伽罗我见,于自身中执有自性实我──主宰性的为萨迦耶见。三者是有相关性的,根本错误在执有自性。如执补特伽罗有自性,由此即有萨迦耶见生;如执法有自性, 我执亦不会没有。故龙树说:「乃至有蕴执,尔时有我执」。如真能通达自我不可得,则无我即无我所,法的实有性也就破了。小乘不广观一切法空,直从补特 伽罗我知空。虽然是单刀直入,但由于悲愿不深,世俗的智能不充,所以每滞于实有真空的二谛阶段。但约悟证的胜义慧说,空性是平等的,不执我自性,也决 不执法有自性;若执法有自性,那必是未能真知无我的。依『中论』说,初令菩 萨广观法空,然后归结到我空,以观无我我所为证入空性的不二门。因为若宽泛的广观法空,不能反求诸己,能所的知见不易泯除,故必须返观自我本空。由此 可见『中论』与『阿含经』义,是怎样的相符顺。

  观察修习时,不妨我法别观。如何观察无我?经说我依五蕴而有,常人虽种种执我,而假我是不离五蕴假合的身心的。所以观我性空,须在五蕴的和合相续中观察。此可分为总别的两种观察:别观,即是于色受等上各各别观:如观色是我吗?受到识是我吗?总观,即是于五蕴和合上,总观无我。『阿含经』常作三种观:一、色(五蕴之一)不即是我,二、不离色是我,三、色与我不相在。不即观,如说色不是我,以色无分别而我有分别,色不自在而我自在,色是无常而我非无常。不离观,如以我为如何如何,我是不能离色等而有的。不相在观,如 观我不在色中,色不在我中,这仍是对治从执离中分出来的。如说:我不即是识 ,也不能离识,但识不是我,或说识在我中,或说我在识中,不即不离,相依而 实不即。对治此「相在」执,即作不相在观。此三句,或分为四句:一、色不即我,二、不离我,三、色不在我中,四、我不在色中。一是我见;后三是我所见。约五蕴说,即成为二十种我我所见。『中论』多用五求破,即于四句外更加一句:色不属于我。有的众生,执着色──或受乃至识──属于我,也即为我所有 的。这不过因众生的执着,建立种种破除我执的观门。月称论师,更增加到以七 法观我空:即一、离、具支、依支、支依、支聚、形别。前五与即、离、相在、相属大同,另加支聚与形别而成七。我,并不是眼等的聚积,聚是假合不实在的,不能说聚是我。聚法有多种:如木、石、砖、瓦等随便聚起来,不见得即成为屋,所以众生于五蕴聚中,也不应执聚为我。于聚执我不成,于是又执形别是我 ,如说,房子须依一定的分量、方式积聚,才成为屋子,故于此房屋的形态,建 立为房屋。但眼等和合所成的形态差别,不过是假现,假现的形态,如何可以说 是我?如以某种特定的形态为我;如失眼,缺足,断手的残废者,岂不我即有所缺?如有实我,我是不应有变异差别的,故不能以形态为我。月称论师的七事观 我,是依经中所说的三观、四门、五求推演而来。

  月称论师以观车为比喻,说明观蕴无我。在说明无我即无我所时,月称以烧车为喻,如说烧车,不但车不可得,车所依的轮轴等也即不可得。这样,我空,即我所依住的五蕴也空。但这是不很善巧妥当的!试问:何不以拆车为喻?将轮辕等拆开来,车子是不存在了,可是轮、辕、柱等不能说也没有。这样,别观五 蕴而我不可得,那里能即此成立我所依的五蕴也空呢?如依假有幻现说,此即非观察自性所能破,假法是不可以破坏的。假有的车相,可以因拆离──因缘离散 而不现;但焉能因此而没有假有的轮、轴、辕相?以车为喻而说我不可得,这是不悟车为因缘的依存假有,所以从车的因缘离散而说车无实体可得。这是无车的实性,有假名的因缘。『阿含经』以法有明我无,应作如此说。不悟补特伽罗 我假名有,起人我见,因而引起萨迦耶见,执我我所。如能达补特伽罗我性空,即不起萨迦耶见,也自然不执我所依我所取的我所。约此意,所以不执我,法执──我所也就不起了。不执我法实有自性,实执破除,即不起烦恼、造业、受果,幻现的生死流转,也即能寂灭。

  说到法空,观一切法不可得,中论以观察四生不可得为发端。同时,菩萨(声闻若断若智,也是)悟证也名无生法忍。无生,即含得无灭。但大乘重在不生,即观现前的诸法不生,由此可证法空。这也是从涅盘义引生得来,涅盘的寂灭义,生死的后有不起,得尽智、无生智,也即得涅盘。大乘达一切法本来自性涅 盘,故通达无生,即知一切法本来不生。大乘重不生,而中论亦以四生为主要的 观门,如『中论』详说。

  观察诸法空无生性,即寻求法的自性不可得。自性以实在性为根本,而含摄得不变性、独存性。所以观察法空无生,也应从无常性、无我性而观非实有性, 即能入空无生性。观察自性不可得的下手方法有二:一、无常观,知诸法如流水 灯焰:一方面观察诸法新新生灭,息息不住;一方面即正观为续续非常。由此无常观,可以悟入空义,通达一切法空性。二、无我观,观一切法如束芦、如芭蕉 :束芦,此依彼立,彼依此立,彼此相依不离,无独存性。又如芭蕉层层抽剥, 中间竟无实在性。经中每以此等比喻,说观缘起诸法性空。观察法空,即在一切 法的相续和合中,观自性了不可得,即能依此离一切妄执而自证。『中论』「观 法品」说:「若法从缘生,不即不异因,是故名实相,不断亦不常。不一亦不异 ,不常亦不断,是名诸世尊,教化甘露味」。从相续和合中了解无常──不断不常,无我──不一不异,即是拔除自性执──真、常、一的根本观。体证到生无所来,去亦无所至,顺入法空寂灭性,此即释迦教化众生,解脱生死的唯一甘露味。要悟证性空──寂灭,必须从缘起的相续和合中观察,故佛说:「要先得法 住智,后得涅盘智」。后代的某些学者,不知即相续和合以观察体证不常不断、不一不异的无自性空,每堕于静止的,孤立的,即不离自性妄执的观察。结果,不落多元的实在论,即落于玄想的真常论。依『中观论』义,不但广泛的从相续和合中现观一切法空,更应胜解一切法空而反观自我(不但是内心),观无我无 我所。如『中论』说:「若无有我者,何得有我所?灭我我所故,我执得永息」 。若但观法空,易起理在我外的意念,故必须从法空而反观到我空。以我性不可 得,故离法执而离我执,由是萨迦耶见不起,无我无我所。『金刚经』先明法空 ,也即是此义。生死的根源,即无明,或萨迦耶见,或识;必审观无自性而离此 颠倒戏论,始有解脱分。

  观慧依于禅定,禅定依于戒律,三学是相依(即增上)而后能得解脱。大乘学者,尤应以菩提愿为依,大悲心为本,真空慧为方便,广行无边大行,积集无 量福德智能资粮,才能圆修止观加行而顿入空性。这些,别当解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