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顺法师:唯识学探源;第一章 本识论探源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印顺法师,第一节 概说;细心相续,是唯识学上本识思想的前驱。要理解相续的细心,应先从间断的粗识说起。一切心理的活动,可以分为心与心所二类。心所是依心所起的作用,心是精神的主体。这心,或者叫意,叫识,虽各有不同的意义,但各派都认为是可以通用的。心识觉知作用的生起,需要种种条件,主要的要有感觉机构(六根)作所依,认识对象(六尘)作所缘。因所依、所缘的差别,识就分为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──六识。

  据常识的自觉的经验,六识是生灭无常的、间断的。像闷绝、熟睡无梦,都觉得当时没有心识的活动。拿圣教来说,无想定、灭尽定、无想天、都称为无心。无心的有情,似乎是释尊所认可的。但从另一方面观察,就有完全不同的见解。有情,就是有识,心识的活动与生命,是不可分离的。假使有无心的有情,试问这离却心识的身体,与死人、草木,有什么差别?佛教只许动物是有情,有生命,不承认草木也是有情,如不从有无心识着眼,草木与动物的有无生命,又凭什么去分别?经上虽说灭受想定是无心定,但也说入灭受想定的「识不离身」;所以,有情必然是有心的。闷绝等仅是没有粗显的心识,微细的意识还是存在,只是不容易发觉罢了。相续的细心,就在这样的思想下展开。

  不论是大众部,或是上座分别论者,经部譬喻论者,在初期,都把细心看成意识的细分。经过长时期的思考,才一律明确的提出六识以外别有细心的主张。原来细心说,也有它的困难:凡是识,必有它所依的根,所缘的境。释尊从依根、缘境的不同,建立六识,这不但小乘经,就是一分大乘经,也还在这样说。如离六识别有细心,那不是有七识吗?这似乎违反圣教的明文。细心的所依、所缘(根境),也是很难说的。所以初期的细心说,都认为是意识的细分。后来,发见了释尊细心说的根据,像十八界中的「意界」,缘起支中的「识」支;理论上也渐次完备,这才在间断的六识以外,建立起一味恒在的细心。

  细心,是受生命终者,根身的执持者,缚解的连系者。它为了业果缘起的要求而建立,它就是生命的本质。部派佛教关于生命本质的探发,并不限于细心,这不妨给它个全面的叙述。从代表原始佛教的『阿含经』考察起来,众生的生命现象,只是名色或五蕴或六界的和合。在三世轮回中,名色等都是不息的生灭演变,并没有一个恒存不变的东西,可以说是作者、受者。这剎那生灭的无常论,在业果缘起的建立上,成为非常的困难。前后不断的演变,怎样能成立联系?佛教的思想就在这里分化了。大众与分别说系,在心识的统一中;说一切有与犊子系,在五蕴和合的补特伽罗中,建立前后的移转。依原始佛教「名色缚、名色解」的见地,五蕴统一论者要适当些吧!但心识在系缚、解脱中,占有主动领导的地位,也是不可否认的。那末,在从来不断的心法上,建立业果的中枢,如不超出他应有的范围,也自有他的卓见。可以说,五蕴统一论是平等门,心识统一论是殊胜门。论到怎样的统一,意见又有不同。说一切有部,在五蕴和合的作用上,建立假名我。实法各不相关,假名我的和合相续,才可以说移转。犊子系却不然,它在五蕴不息的演变中,发现内在的统一,所以立不可说我。有部的统一,像前浪推后浪的波波相次;犊子系却像在波浪的起伏中,指出那海水的统一。也可以说,一是无机的集合,一是有机的统一。在心识统一的见地中,大众、分别说系的本义,似乎没有明确的论述。后来,说一切有系的经量部,本着有部假名相续的观点,采用了一心论。大众、分别说系,却倾向「一心是常」与「意界是常」论,与经部的一心论对立。这两个思想,都有他的困难:假名相续的统一,是机械的;常一的统一,是形而上的,想象的。这两极端,将在大乘佛教的虚妄唯心论与真常唯心论,互张旗鼓。不论是五蕴或心心所,凡作三世统一的说明,都与业果缘起有关,也就都是本识思想的前驱。虽好象补特伽罗与本识无关,其实本识是这些思想的合流。像唯识学中的阿赖耶,与如来藏有密切的关系;如来藏与不可说我,也有不可分别的地方。因此,在这本识探源论里,要检讨到补特伽罗;也就是要检讨部派佛教所提出的各种所依说。

第二节 犊子系与本识思想
  诸法无我,是佛教的常谈。小乘学派,虽或者有有我论的倾向,但敢明白提出有我论的,占有部派佛教重要一席的,那要推上座部的犊子系。犊子和它的支派──正量、法上、贤冑、密林山,都建立不可说的补特伽罗。补特伽罗,意译为「数取趣」,即不断的招受五趣生死轮回的主体,本是我的异名。今加以不可说的简别,当然非外道的神我可比。『俱舍论』(卷三0)「破我品」,曾谈到犊子部所认为非有补特伽罗不可的理由说:「若定无有补特伽罗,为说阿谁流转生死?……若一切类我体都无,剎那灭心于曾所受久相似境,何能忆知?……若实无我,业已灭坏,云何复能生未来果」?

  『成唯识论』卷一,也有同样的记载。他建立补特伽罗的动机,在解说轮回与解脱的主体,业力与经验的保持,这都是出发于业果缘起的解说。释尊也曾谈到过:我从前如何如何,因此犊子系就依这一类的教典,建立他的有我论。

  从建立的动机,也可以多少知道补特伽罗的任务,现在不妨再说得具体些。第一、补特伽罗是从前世到后世的轮回主体,像『异部宗轮论』说:「其犊子部本宗同义,……诸法若离补特伽罗,无从前世转至后世。依补特伽罗,可说有移转」。

  犊子部的见解:心心所是剎那生灭的。色法的根身,在相当时间,虽不灭而暂时的安住,但终于随一期生命的结束而宣告灭坏。就是山河大地,充其量也不过暂住一劫。这样,有情的身心,没有一法可以从前生移转到后世。在这样的思想下,三世轮回,造业受果等现象,当然不能依止那一法来建立。这一派的意见,认为有一补特伽罗,才能贯通三世。譬如我造了业,这业便与我发生连系;因我的流转到后世,也就可以说业到后世去感果。第二、补特伽罗是能忆者:犊子派的见地,曾见曾闻的一切,虽然是过去了,但还能在我们的心上记忆起,并觉得就是我自己所曾经见闻的。谁能记忆呢?能知的心识,剎那剎那的生灭,后心既非前心,如何可以解释「是我曾见,是我曾闻」的记忆现象?所以他对无我论者,提出这样的诘难:「如何异心见后,异心能忆?非天授心曾所见境,后祠授心有忆念理」(见『俱舍论』)!这样,他就将记忆的职务,请补特伽罗出来担任。『大毘婆沙论』卷十一,曾明白的提到我能记忆的主张:「犊子部说:我许有我,可能忆念本所作事,先自领纳今自忆故」。

  第三、补特伽罗是六识生起的所依:六识是认识对象的知识,是无常而有间断的。六识虽然不起,但是根身不坏,依旧属于有情所摄,谁在作生命的本质呢?这样的观察,无疑的是从知识的现象,推论到内在,而触发到生命的本体。建立细心的学者,用意也大致相同。六识间断时,有补特伽罗存在,补特伽罗就是六识生起的所依。明白点说:六识的或起、或灭、或断、或续,都是依止生命的当体──补特伽罗,才有活动。这种思想,与印度有我外道是共同的。龙树菩萨的『大智度论』(卷三十四),曾说到外道的依我生识。『大乘成业论』也说: 「我体实有,与六识身为所依止」。

  这虽没有明说是犊子系的主张,但在该论破斥的时候,曾说「又执有我,违阿笈摩说一切法无有我故」。既然举圣教相违来攻难,可知这是佛教内部的学者,不是犊子系是谁?第四、补特伽罗能使眼等诸根增长,『中论』(卷二)「观本住品」青目释说:「有论师言:先未有眼等法,应有本住。因是本住,眼等诸根得增长。若无本住,身及眼等诸根,为因何生而得增长」?

  本住,也是我的异名。因有本住的活动,眼等根才能生长。这个主张,清辨论师的『般若灯论』(卷六),说是「唯有婆私弗多罗(即犊子的梵语)立如是义」,可知这也是犊子部不可说我作用的一种。

  从补特伽罗的作用上去考察,就是不谈如来藏的唯识学,专从瑜伽派的思想来说,也就充分的见其一致。瑜伽派的本识,也在说明它是随业感果的轮回主体(「去后来先作主公」);因本识的执持熏习,才能保存过去的经验,明记不忘;本识是六识生起的所依;因本识的入胎,名色、六处等才能增长广大。建立本识的动机,和建立不可说我,岂不有同样的意趣吗?难怪有人说阿赖耶是神我的变相。

  犊子部所说的我,究竟指的什么?如作皮相的观察,它是避免外道神我论的困难,而采取了双非的论法。它常说:非假、非实、非有为、非无为、非常、非无常、非即蕴、非离蕴;只可以说是不可说我。这种理论,在言语的辩论上,是含有困难的。『成唯识论』难他:「应不可说是我非我」,也就是找得这个缺点;既然一切都不可说,为什么还要说是不可说,说是不可说的我呢?

  犊子部,分一切为五法藏,这我,在第五不可说藏之中,像『成唯识论述记 』(卷一)说:(以下引文,多是随便举一种) 「彼立五法藏:三世、无为、及不可说。彼计此我,非常无常,不可说是有为、无为」。

  它把一切法分成过去法藏、未来法藏、现在法藏、无为法藏、满不可说藏── 五法藏。三世有为和无为,与一切有部的思想,大体是相同的;只是多一个不可说藏,不可说藏就是不可说我。有为是无常的,无为是常住的,而我却不可说是有为、无为,是常、是无常。理由是,假使我是无常,那从前世到后世的轮回,仍旧建立不起来。外道的即蕴计我,有断灭的过失,也就在此。假使是常住,那我应该离却无常的五蕴而存在,同时也就不应该有受苦受乐的差别。外道的离蕴计我,就有这样的过失。犊子部见到这一点,才说非有为、非无为。虽不就是有为的五蕴,却也不可与五蕴分离而独存。它举火与薪的比喻,不可说薪是火,也不可说离薪有火。他的双非论,使人很自然的想到有一不离五蕴的形而上的实体。这些,『俱舍论』(卷二九)「破我品」,有较详细的记述:「犊子部执有补特伽罗,其体与蕴不一不异。……非我所立补特伽罗,如仁所征实有、假有。……此如世间依薪立火,……谓非离薪可立有火,而薪与火非异非一。……如是,不离蕴立补特伽罗,然补特伽罗与蕴非异一」。

  五法藏说,『大般若经』也曾谈到,龙树菩萨也常用「一者有为法,二者无为法,三者不可说法」来总摄一切。真空大乘的经论,与犊子部的思想,是不无关系的。在般若性空的体系中,不可说法,是诸法的真胜义谛,毕竟空性。有人说:犊子系的不可说我,是依『大般若经』的五法藏而建立的,但它误解胜义空性为我了。也有人说:『般若经』的五法藏,是渊源于犊子部,但在说明上,比较更深刻、更正确。不问谁影响谁,总之不可说我与般若的胜义空性有关。不但与般若有关,『大涅盘经』说如来藏名为佛性,佛性就是真我。真我,不像外道所计的神我(所以说无我),是「不即六法(假我与五蕴),不离六法」的大我。这佛性真我,与犊子部的不即五蕴不离五蕴的不可说我,彼此间关系的密切,谁能加以否认呢!再把『大般若经』和『大涅盘经』综合起来看:『般若经』虽以不可说藏为胜义空性,但胜义空性,真常论者不就解说为如来藏实性吗?如从法空所显的实性去理解,中道第一义空与佛性,毕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。再进一步说:不可说我不但与大乘的诸法实性有关,我们倘肯联想到「我说如来藏,以为阿赖耶」(见『密严经』卷下)的经文,那不可说我与阿赖耶的关系,也自然会注意而不忽略的吧!

第三节 说一切有系与本识思想
 第一项 说转部的胜义补特伽罗
  『异部宗轮论』说:经量部主张有蕴能从前世移转到后世,所以又称为说转部。锡兰的传说:经量部从说转部流出,并不是一派。后期的经量与说转部,思想上确有很大的距离。我国古德虽说它是一部,也分别经部的本计与末计。经量本计──说转部,初从有部流出,是有部与犊子系的折中者,也建立胜义补特伽罗。末计──依譬喻论师所流出的经部,时间稍晚,大约成立在公元二世记末。它已放弃补特伽罗,有转向分别说系的趋势。

  经量本计的说转部,立胜义补特伽罗,像『异部宗轮论』说:「其经量部本宗同义……执有胜义补特伽罗」。

  胜义补特伽罗,仅有这简略的记载;它的真相,当然不容易明白。『宗轮论』所说,它还是「一味蕴」的教义,这应当把它综合的研究,留在下面再说。窥基『异部宗轮论述记』,有关于胜义补特伽罗的解说:「有实法我,能从前世转至后世。……但是微细难可施设,即实我也。不同正量等非即蕴离蕴,蕴外调然有别体也」。

  照这样说,胜义补特伽罗,就是诸法真实自体的实法我。既不是蕴外别有,该是即蕴的吧!诸法自体,固可以称为实法我,但它是各各差别的,是否可以建立为统一性的胜义我呢?窥基的解说,还有商榷的余地。

 第二项 有部的假名我与犊子系不可说我的关系
  一切有部,也曾谈到有我,像『大毘婆沙论』(卷九)说:「我有二种:一者法我,二者补特伽罗我。善说法者,唯说实有法我,法性实有如实见故,不名恶见」。

  一切有部,是依三世实有而得名的。据它的解说,已生已灭是过去,未生未灭是未来,已生未灭是现在。这三世,是依法体的现起引生自果作用,和作用的息灭而分别的。生灭,只是作用的起灭。谈到法体,它是未来存在,并不因作用的生起而生起,所以说未来法是实有。过去,同样的依然存在,也不因作用的息灭而消灭,所以说过去法是实有。依三世实有的见地,未来,早具足了无量无边的一切法。因现在法引生自果的作用,使未来世中的某一类法,剎那生起引生自果的作用,这叫做从未来来现在。现在只有一剎那,剎那间作用就要息灭;作用息灭以后的法体,名为过去法,这叫做从现在到过去。这好象甲屋住满了很多的人,这些人,一个跟一个的经过一条短短的走廊,到乙屋去。正在经过走廊的时候,好比是现在。甲屋没有经过走廊的人,好比是未来。已经通过走廊,进入乙屋去的,当然是过去了。总之,一切有部的三世观,是单就作用的起灭而建立的。当诸法正生未灭,是现在的存在。从现实的存在,推论到未生未灭、已生已灭的存在,建立过去未来的实有。所以它常说,过去、未来法是现在的同类,过去未来一样的也有色声香等一切法。从诸法的自体上看:法法都是各各差别,常住自性,没有什么变化可说,彼此间也说不上什么连系。「法法各住自性」,是真实有,一切有部依此建立实法我。从诸法的现起作用上看:每一法的生起,必定依前时与同时诸法的力用为缘,才能生起。生起后,又能引生未来法。在这前前引生后后,成为相似相续的一大串中,在这生灭相续而属于有情的生命之流,才有变化,彼此间才有连系。一般人不能理解这前前非后后的剎那生灭,执着在身心相续中有一个恒常存在的自我,这是颠倒的认识,生死的根本,这便是补特伽罗我。补特伽罗我,是根本没有的,只是我见的错觉吧了。在身心的相续中,虽没有真实的补特伽罗,但从和合相续的关系上,也可假名为补特伽罗。依这假名的补特伽罗,才说有从前生流转到后世。假名补特伽罗,依实有的五蕴和合而假说,并非实有的存在。把有部的思想总结起来,就是:诸法实有的当体,是实法我,是真实有。在诸法(有情的身心)生起作用,和合相续上说,是可以假名为补特伽罗的。假使执为实有,那便是「诸法无我」所要无的我。

  进一步的研求它法体与作用的同异,有部学者,就会答复你不一不异。有时,法只有体而没有用(过未),所以不能说一;可是引生自果的作用,是依法体而现起的,所以也不能说异。有部学者,也不得不走上这双非的论法。『顺正理论』(卷五十二),对体用的一异,有详细的叙述:「我许作用是法差别,而不可言与法体异。……法体虽住,而遇别缘或法尔力,于法体上差别起用;本无今有,有已还无,法体如前自相恒住。… …体相无异,诸法性类非无差别。体相、性类,非异非一,故有为法自相恒存,而胜功能有起有息。……现在差别作用,非异于法,无别体故。亦非即法,有有体时作用无故」。

  「作用与体,虽无别体而有差别;谓众缘合,能令法体有异分位差别而生。此差别生非异法体,故彼法体假说生义。依如是义,故有颂言:从众缘方有,此有是世俗;虽生体无别,此有是胜义」。

  论文明显的说,法体与作用非一非异。但它虽说非一非异,实际上是偏重于不一的。它在谈到法有三世的时候,总觉得三世要在法的作用上说;依作用的起灭,虽说法有三世差别,但法体终归是恒住自性。

  理解了有部的主张,再来看犊子系的学说,比较上容易得多。犊子部的三世有为与无为,与有部大致相同。不同的,只是不可说我。他怎样建立不可说我呢?『异部宗轮论』说:「其犊子部本宗同义,谓补特伽罗非即蕴离蕴,依蕴处界假施设名」。

  「依蕴处界假施设名」,窥基的解说是:世间,或者说眼是我,说身是我,这只是依蕴等法而假立的。实际说来,虽不是离蕴有我,却也不就是五蕴,自有它的体性。他的见解,是把「假施设名」,看成了假名的补特伽罗。离假名我以外,别有一个不可说我。其实,犊子部没有这样隔别的见解。「依蕴处界假施设名,正是说的不可说我。何以见得?像『俱舍论』(卷二九)「破我品」说:「但可依内现在世摄有执受诸蕴,立补特伽罗」。

  犊子部所立的不可说的补特伽罗,原有三种安立,这里约最重要的,依现在有情身内的五蕴而建立来说,所说非常明白。依现在世所摄的执受诸蕴,建立补特伽罗,岂不就是『异部宗轮论』所说的「依蕴处界假施设名」吗?假施设名的我,就是不可说我,这在熏染有部思想的学者,确是相当难解的。有部的见解:色法分析到极微,心法分析到剎那,仍有自体存在的,这是实有。依实有法所和合的总相、一合相,一加分析,离了所依的实法,就没有自体,这是假有。所以有自体就不是假,假就没有自体。他们虽也在说实有与假有,不可说是一是异,其实对假有与有体,是从差别的观点来处理的。世亲论师也曾本着这样的思想,在『俱舍』的「破我品」里,责问过犊子部:所说的不可说我,是实有呢?还是假有?但犊子部的答复,并没有说是假、是实,却说:「非我所立补特伽罗,如仁所征实有假有,但可依内现在世摄执受诸蕴,立补特伽罗」。意思说:我所说的补特伽罗,并不像你所问的那样假呀、实呀,只可以说依身内五蕴而建立。假、实的思想,有部与犊子谁是正确的,这里无须讨论;要说的,是它们对于假实,有着不同的思想。依蕴处界安立,在有部看来,就是假有,没有自体。假使有体,就不能说依蕴安立。犊子部的意见:「四微和合有柱法,五阴和合有人法」(见『大智度论』卷一),尽管依它和合而存在,却不妨有它的自体。如火与薪的比喻,就在说明这能依所依的不一不异。依我国古德的判别:有部是假无体家,犊子部是假有体家。有部只许假名补特伽罗,犊子部却建立不可说我,思想的分歧,在此。

  犊子部的不可说我,与有部的假名补特伽罗,同是建立在五蕴和合上的,但思想却彼此对立。彼此的所以对立,就在体用的一异上。他们都谈不一不异,但有部终归是偏重在不一。有部的假名我,建立在现在五蕴相互间的连系,与未来过去相似相续的关系上。这假我,是依不离诸法实体而现起的作用而建立。若直谈诸法的自体,可说是三世一如。一一的恒住自性,不能建立补特伽罗,只可以说有实法我。犊子部虽也依蕴安立,但不单建立在五蕴和合的作用上。五蕴起灭的作用,是不能从前世到后世的。犊子部的不可说我,能从前世到后世,必定是依诸法作用内在的法体而建立的。不离法体的作用,虽然变化,法体恒存,仍旧可以说有移转。有部偏重在不一,在从体起用的思想上,建立假我。犊子部偏重在不异,在摄用归体的立埸上,建立不可说我。有部的假立,但从作用上着眼,所以不许有体。犊子部的假立,在即用之体上着眼,自然可说有体。就像犊子部的不可说我,是六识的境界(见『俱舍论』),也就是依六识所认识的对象,在不离起灭的五蕴上,觉了那遍通三世的不可说我。摄用归体,所以不是无常。即体起用,也就不是常住。二家思想的异同,可以这样去理解他。

第三項 经部譬喻师的细心說
 甲 细心相续
  一、经部的渊源及其流派 经部譬喻师的开创者,传说为鸠摩逻多,普光『俱舍论记』(卷二)说:「鸠摩逻多,此云豪童,是经部祖师。于经部中造喻鬘论、痴鬘论、显了论等。经部本从说一切有部中出,以经为量,名经部」。

  鸠摩罗多的事迹,『大唐西域记』的呾叉始罗、朅盘陀国条下,都说到他是呾叉始罗人。朅盘陀国王,慕论师的名德,攻入呾叉始罗,接他到朅盘陀。他造『喻鬘论』等数十部,奠定了经部学说的基础。因他造『喻鬘』等论,所以也称譬喻师。经部的成立,『异部宗轮论』说在佛灭四百年中;锡兰传说是二百年中,都是约说转部说的。然说转部与经量部不同。鸠摩逻多是经部譬喻师的本师,他的大量著作,写在呾叉始罗国。鸠摩逻多的时代,约在公元二、三世纪间。

  从萨婆多部流出的经部,成为萨婆多的劲敌。原因不单是外来的,多半是内在矛盾的展开。萨婆多,意思是说一切有。说一切有思想的流行,很早就存在。到佛灭三百年,迦旃延尼子造『发智论』,积极的发扬三世实有的思想。经过偏重的发展,完成了『大毘婆沙论』的纂集;迦湿弥罗的毘婆沙师,才成为萨婆多的正统者。实际上,说一切有,不一定是『发智』、『婆沙』学。像经部譬喻论师,西方尊者,都可以说是说一切有者。大体说,迦旃延尼子是重论派,鸠摩逻多是宗经派,如『俱舍论记』(卷二)所说:「经部本从说一切有部中出,以经为量名经部;执理为量名说一切有部」。

  鸠摩逻多出世造论,经部譬喻师与有部,才明显的分化。迦栴延尼子并没有统一萨婆多的思想,连号称婆沙四大评家的思想,还有很多的意见,是反婆沙而同于经部的。像法救的「诸心心所是思差别」(『婆沙论』卷二?一百廿七),「异生无有断随眠义」(卷五十一),「诸所有色皆五识身所依所缘」(卷七十四),「化非实有」(卷一百卅五)。觉天的「色惟大种,心所即心」(卷一百廿七)。这都可以证明经部的思想,多半是萨婆多本有的,只是不同『发智』、『婆沙』系罢了!『发智论』经迦栴延弟子们的演绎发扬,在专断的态度下,罢斥百家,建立了严密的极端实有论。受婆沙抨击的「譬喻尊者」派,受了环境的影响,融摄了有部异师,才积极展开反婆沙的立埸,成为后来的经部譬喻师。

  经部,经历了长期的发展,因思想的纷歧,自然的产生了不同的流派。『成唯识论述记』(卷四),曾两次谈到经部的派别,一说:「经部此有三种:一、根本,即鸠摩逻多。二、室利逻多,造经部毘婆沙,正理所言上座是。三、但名经部。以根本师造结鬘论,广说譬喻,名譬喻师,从所说为名也。其实,总是一种经部」。

  这虽把经部分为三类,但除了解释譬喻、上座、经部三个名称的关系外,并不能帮助我们理解经部思想的流派。它又说:「经部本计灭定无心,次复转计灭定有心。次有心所,今更转计彼无心所,即末转计」。

  这虽只是说明灭定的有心无心,但很可以作为经部分派的标准。经部学者的成立种子是一致的;但一探讨到种子的所依──相续不断者,就必然的论到灭定的有无心识。也就在这点上,引起了内部的分派。不过,述记所说的本计、末计,似乎还有问题。

  『异部宗轮论』所说的经部(说转),建立胜义补特伽罗,和一味相续的细蕴,大体还继承有部旧义。从他的有我论说,可说是有部和犊子部的折衷者。从有部的法体恒住自性,转化到一味蕴,确是在向种子思想前进。这是经部初期的学说(佛灭四世纪中)。公元二世纪后的鸠摩逻多,才奠定了经部譬喻师的基础。他针对有部的三世恒有,无为实有,唱道无为无体,过未无体,不相应行无体,梦、影、像、化都非实有说。放弃经部初期的细蕴说、真我说,建立了三相前后,诸法渐生的相续转变说。离思无异熟因,离受无异熟果,把业力与业果归结到内心,接受了灭定有心说。譬喻论者,确是有部系中接近分别说系与大众系的学者。这是经部第二期的学说。『俱舍』、『顺正理论』与无着论师师资的著述中,关于经部后期的学说,有相当的介绍。这时,种子思想已大体完成(龙树菩萨时代,已相当成熟)。但关于灭尽定的有无细心,意见上不无出入,可以归纳为三系:一、『顺正理论』所抨击的上座室利逻多,和他的弟子大德逻摩,主张灭尽定有细心而没有心所。上座师资,继承发扬譬喻论师的学说,虽有多少演变,还可说是正统的譬喻宗。二、『俱舍论』所说的先代轨范师,先旧诸师,即『俱舍』论主所钦服的经部师,他们是不许灭定有心的。但要建立种子的相续,所以唱道心与根身互为种子说。他多少修改了譬喻师的宗义,接近有部,似乎是『婆沙』所摈弃的有部异师,与譬喻学者的合流。它与大乘阿毘达磨,有深切的关系。三、『大乘成业论』中的一类经为量者,在六识外,别立持种受熏的集起心。它已经超出六识论,进入了七识论的领域。依思想发展的程序,该是比较后起的学派,或许是受了大众和分别说系的影响。

  不论是研究经部的细心说,或者种子说,对这经部流派的概况,是必须加以正确的认识。

  二、譬喻者的细心说 初期譬喻论者的细心说,像『大毘婆沙论』(卷一百五十二)说:「谓譬喻者分别论师,执灭尽定细心不灭。彼说:无有有情而无色者,亦无有定而无心者。若定无心,命根应断,便名为死,非谓在定」。

  卷一百五十一,又说到无想定有心,理由是同样的。譬喻者说没有无色的有情,没有无心的定,可知譬喻者的本义,与分别论者和大众部是一致的。它所说的灭定有心,究竟是怎样的心呢?有心所?还是没有?他说「离受无异熟果」,无想灭定既然是有情,总不该说没有受异熟果的受吧!假使有受,那又怎么说灭受想呢?根据现存片段而不完备的文献,对它的本意如何,是无法确实理解的。或者,譬喻论师初期的学说,还没有考虑到这些。

  三、世友的细心说 主张灭定有细心的,还有尊者世友,像『大乘成业论』说:「如尊者世友所造问论中言:若执灭定全无有心,可有此过;我说灭定犹有细心,故无此失。如契经言:处灭定者,身行皆灭,广说乃至根无变坏,识不离身」。

  玄奘门下,说这位世友尊者,是经部异师。像『俱舍光记』(卷五)说:「印度国名世友者非一,非是婆沙会中世友」。『成唯识论述记』(卷四),也有「此即经部异师」的话。他所说的细心,依『成业论』说,已有不同的见解。所以世友的本意,也无法明了。但另有一分学者,认为造『问论』的世友,并不是经部异师,正是有部的世友。他们所持的理由,有两点:一、『大乘成业论』的异译『业成就论』说:「若毘婆沙五百罗汉和合众中,婆修蜜多(即世友的梵音)大德说言」。

  二、『俱舍论』卷五,叙了尊者世友『问论』的意见后,紧接着妙音尊者的批评。这不但世友、妙音,都是婆沙评家之一;就是尊者两字,依『婆沙』、『俱舍』、『顺正理论』等使用的习惯,除有部系以外,是不轻易授人的。这二个不同的见解,谁是正确的,很难加以判断。然据我最近的研究,这确为初期的譬喻大师,就是『尊婆须密所集论』的作者,世友属大德法救的后学,比妙音早一些。他的思想,与阿毘达磨大论师世友,完全不同。譬喻师为说一切有部的一系,所以也被称为尊者。

  四、上座师资的细心说 『顺正理论』所抨击的上座,名室利逻多,和世亲、众贤同时,曾造『经部毘婆沙』,是有名的经部大师。大德逻摩,是他的弟子。上座继承譬喻者的宗义,说灭尽定有细意识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十五)说:「然上座言:思等心所,于灭定中不得生者,由与受想生因同故,非由展转为因生故,彼许灭定中有心现行故」。

  这里,虽指出了灭尽定没有受想等心所,却有心识现行,但这无心所的细识,是意识,还是六识以外的细心?也还不能判明。参考其它论典关于有心无所的记载,可以知道上座的细心,是微细的第六意识。如『大乘成业论』说:「有说:此(灭定)有第六意识。……故此位中,唯余意识,无诸心所」。

  『摄大乘论』,或『唯识论』,在说明识不离身的识是阿赖耶识时,都评破这无心所的细心说。有心而没有心所,这在有心必有所,无所就无心的学者,确是不易信受的。『成唯识论』(卷四),批评他说:「若无心所,识亦应无,不见余心离心所故。……此识应非相应法故。……若此定中有意识者,三和合故,必应有触,触既定与受、想、思俱,如何有识而无心所」?

  以有心必有所,无所就无心的原则,评破灭定有心无所说,我想要是真正的经部学者,对他们所持的理由,是会根本加以否认的。上座在经部中,是有心所(受想思三法)派。关于心心所法的生起,不同有部的一时相应。他继承譬喻者的心心所法前后而起的主张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十)说:「如伽陀言:眼色二为缘,生诸心所法,识触俱受想,诸行摄受因。上座释此伽陀义言:说心所者,次第义故,说识言故,不离识故;无别有触。次第义者,据生次第。谓从眼色生于识触,从此复生诸心所法,俱生受等名心所法,触非心所。说识言者,谓于此中,现见说识,故触是心非心所法。不离识者,谓不离识而可有触,识前定无和合义故,假名心所而无别体。……由彼(上座)义宗:根境无间识方得起,从识无间受乃得生」。

  心心所法的生起,是前后次第的。根境和合,生起初剎那的识。就在这识的依根缘境的和合上,假名叫触。触是依根境识三者的和合而假说的,并没有别体的触心所。这识触作等无间缘,引起第二念的受,次第生起想思。从受到想到思,也不是同时的。一般的心理活动,是这样。灭受想定却不然,在修习灭尽定的加行时,厌患受想的麤动,作一种如生着痈疽,或中了毒箭般苦痛可厌的观想。因这厌离受想的作意,所以入定的时候,受想都不起,只有微细意识的存在。明白点说,灭受想定,是生起意识以后,不再引起麤动的感情(受),想象(想),造作(思)等心所,惟是平静一味的意识的延长。有此细心的存在,一切法所熏成的旧随界,就可以相续不断,获得未来的果报。 #P>大德逻摩,也和上座一样,主张灭定有心,『顺正理论』(卷二十六)说:「灭尽定中意处不坏,由斯亦许有意识生。然阙余缘,故无有触」。

  大德虽同样的主张灭定有心,但师弟之间,还存着小小的差别。有细心而没有心所,据『顺正理论』(卷十三)所说,有两派:一派是有触的,一派是无触的。上座的细心说,论上虽没有明文,但从他的「现见说识(为触),故触是心非心所法」看来,触是建立在识与根境的和合上。根境和合生识,能说它没有触吗?同时,凡说到上座的细心说,都没有说没有触。灭受想定无心所,只是不起依心别起的心所──受、想、思,不离识而假立的触,那又何妨说是有呢?但大德却认为不但没有受想,也没有触,上面的引证,是很明白的了。他们师弟间为什么不同呢?经部学者关于心所的见解,是非常参差的。『顺正理论』说:「或说唯有三大地法,或说有四(受、想、思、触);……」大德或许是四心所者,所以灭尽定中也没有触吧!

  五、一类经为量者的细心说 六识论者的灭定有心说,确有他的缺点。有心所呢,那就与一般的意识没有分别,也不能说是灭受想定。没有心所呢,就是有心无所是可能的,也只可以说无心所定,不能说是无心定。经部中的一分学者,不满意六识论者的细心说,觉得它不能圆满解释释尊的本意。它受分别说、大众系思想的激发,在长期的体认与探索下,走上了七心论。像『大乘成业论』说:「一类经为量者,所许细心彼(灭定)位犹有。谓异熟果识,具一切种子,从初结生乃至终没,展转相续曾无间断。彼彼生处,由异熟因品类差别,相续流转,乃至涅盘方毕竟灭。即由此识无间断故,于无心位亦说有心。余六识身,于此诸位皆不转故,说为无心。……心有二种:一集起心,无量种子集起处故。二种种心,所缘行相差别转故」。

  一类经为量者,把心分成集起、种种二类。种种心,就是六识。所缘的境界,取境的行相,都有种种的差别,所以叫种种。这种种心──六识,是一般人所能经验与自觉的。离种种心以外,还有一味相续的集起心。依『成业论』的解说,集起心,是一切有情的异熟果识。异熟果,是从善恶业因所感得的果报,也就是有情生命的当体(总异熟果)。它是一味相续不断的,直到生死的最后边,才究竟灭尽。它为什么称为集起呢?它含摄蕴藏着一切法的种子(能摄藏),是一切种子积集的所在(所藏处),所以叫集。因善或不善诸法的熏习,使种子生果的功能,渐渐地发展、扩大、成熟;一遇外缘的和合,就从集起心所摄藏的种子,生起可爱或不可爱的果报:这就是起。从集起的意义上说,它不但是生命的当体,还是万有的动力,也可以说是宇宙万有的本源。它开展一切,总摄一切,是一切的中心。唯识学上的本识思想,已到含苞待放的阶段了。

  『阿含经』时常说到「此心、此意、此识」,但三者的区别,并没有给以明确的界说。后代的佛弟子,从释尊的教法里,去寻求三者的意义。见经上说「意为先导」,就说「依前行业说名为意」。见经上说「心远独行」,就说「依远行业说名为心」。这样,经上对心、意、识三者名词的使用,有时是共通的;有时是差别的;就是一个名词,也有种种的意义。所以像『大毘婆沙论』卷七十二,『俱舍论』卷四,『顺正理论』卷十一,『显宗论』卷六,都说心意识三者的体性,是同一的;不过意义上有种种的差别。这心的集起义,也是各种意义中的一种,佛在『阿含经』里,曾这样说(转引『成唯识论』卷三):「杂染清净诸法种子之所集起,故名为心」。

  『婆沙论』等,都说到集起(或作采集)义为心;心有集起的作用,并不是经量学者的创见,有它思想上的渊源与教证的。集起或采集,是什么意义?有部的意见:「然经说心为种子者,起染净法势用强故」(见『成唯识论』卷三)。它根本不承认有种子,更谈不上种子的积集处,和心中所藏种子的现起。它认为心有分别,有引起杂染清净诸法的强有力的作用,所以称之为心,为种。『唯识了义灯』卷四,叙着各派关于「说心为种子」的意见,可以参考。经部学者,像上座师资们的细意识,「是所熏习,能持种子」。细意识上相续转变差别的生果功能,是生起一切诸法的因缘。它们虽没有离六识以外,建立集起心,但对心有「种子积集处」,和「心上功能生起诸法」的集起义,也早就成立。一类经为量者,只是在六识以外,建立一个一味相续的细心而已!主张灭定有心,本来在执持根身和任持业力。现在既建立了第七细心,那集种起现的作用,自然也移归第七。无心定和灭受想,是依六识说的。定中的识不离身,是依集起心说的。以集起心释灭尽定的识不离身,可说恰到好处。

  这集起心,与唯识学上的本识,几乎无从分别。但切勿以为这就是第八识;第八识,要别立第七末那后,才开始成立。这经为量者的细心说,只可说是瑜伽派赖耶思想的前驱(与『解深密经』说相近)。细心说的发展,是从六识到七识,从七识到八识。这中间的发展,是多边的,分离而综合,综合而又分离的。所以部派佛教的细心说,有种种不同的面目。大乘佛教的七心论与八识论,也自然有着很大的出入。本识思想的发展,既不是一线的;融合而成的本识,自然也不能完全同一。这点,要时刻去把握它。 

  从各派的见解看来,大众、分别说、犊子和有部的正统者,都是心心所的别体论者,同时相应论者。释尊的本意,似乎也就在此。但从有部流出的譬喻论师,却提出了心所即心,次第而起的异见,像『婆沙论』(卷十六)说:「有执心心所法前后而生,非一时起,如譬喻者。彼作是说:心心所法依诸因缘前后而生。譬如商侣涉险隘路,一一而度,无二并行。心心所法亦复如是,众缘和合一一而生,所待众缘各有异故」。

  这种思想,一方面它在经典里发现了一体的思想,发见了心心所法的共同性。一念心中有受、想、思等心所同时,释尊确乎说得很多;但经上也自有有心无所的记载,这在『成实论』、『顺正理论』里,无心所家都引着很多的证据。像最初受生时,只说识入母胎,没有说到心所。像构成有情的成分,只说士夫六界(地、水、火、风、空、识),也没有心所在内。尤其是经上说的「心远独行」,可以看出唯有一心的现起,不能同时有多心所。譬喻论师的「譬如商侣涉险隘路」,也是从这「独行」二字推阐出来。但这不违反心心所俱时相应的圣教吗?不!「一心俱有」,不是说一剎那心有很多的心心所,是说在一期相续心中。剎那生灭,不是常人能经验觉察得到。我们自觉到内心有异常复杂的心理活动,这只是相续心中综合的自觉,虽好象同时,其实是前后的。那怎能分别心与心所呢?可以分别,像『成实论』(卷五)说:「心所生法,名曰心数(心所的异译)。心从心生,名曰心数」。

  前心能生后心,后心就叫做心所。在这前后的连系上,建立相应,也不同有部那样,同时俱起的相应。怎么说发现了心心所的共通性呢?在它的意见,能了知叫识,那个心所不能了知呢?能缘虑叫心(『成实论』卷五),决无没有能缘作用的心所,心所为什么不就是心?它无从确定心与心所的绝对界限,自然会走上一心异名的思想。『顺正理论』(卷十一)说:「有譬喻者,说唯有心无别心所,心、想俱时,行相差别不可得故。何者行相唯在想有,在识中无?深远推求,唯闻此二名言差别,曾无体义差别可知」。

  譬喻论师的心所即心差别,一方面是反三世实有论者的机械分析论。说一切有部的正统者,分别名相是他们得意的杰作;看到阿毘达磨发达的程度,就可以想象而知。他们治学的态度,是从分析假实下手。一方面根据经典的一言、一语,一方面作内省的分析考察。把现象分析一下,把假合的分了出来,建立了色、心、心所、不相应行、无为,最后的单元,就是不可再分割的实体(『俱舍论』分为七十五类)。他不但从时间的观念上,解释做前后只是相似的连续,而前后的法体各别;就是在一念心中,他也把心理的动态作一种抽象的分析,了知是识,领纳是受,一一的把它分离开来,想象法体的彼此隔别性。他粉碎了世间,使世间成为独立的无限量的实在体(多元)。再把它组合起来,在彼此前后生起的作用上,发生连系。他不把世间看成有机的统一,是把它看成机械的活动。譬喻论者,彻底反对这种观点,反对循名执实的琐碎分析,才建立了一心前后说,但他不免矫枉过直了!在大乘佛教里,不论是王所一体或别体,对心心所法前后次第而起的见地,都是排斥了的(他忽略了内心的复杂作用)。

  在佛灭四世纪时的法救、觉天,虽被人称为婆沙四大评家之一,但他们是思心差别论者,实际是譬喻论师。像『大毘婆沙论』(卷二)说:「尊者法救作如是言:诸心心所是思差别。……尊者觉天作如是说:诸心心所体即是心(藏传觉天立五心所)」。

  心心所体一义异的思想,一直流到后代,『成实论』主,也还是这样。但经部后起者,上座、大德,都采取了折中主义:承认心外别有心所,同时也不像有部那样分析得过分琐细。但离心的心所,究竟有多少呢?释尊没有提出一个心所单元表;他们的见解,也自然不能一致。「或说有三,或说有四,或说有十,或说十四」。这还只是经部,假使加上有部、铜鍱部的见解,那就更聚讼纷纭了。这也难怪无心所家的譬喻师,要来个一扫而空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十一)说:「又于心所多兴诤论,故知离心无别有体。……故唯有识,随位而流,说有多种心心所别。……我等现见唯有一识,次第而转,故知离心无别心所」。

第四节 分别说系与本识思想
 第一项 分别说系心识论概说
  分别论者,是上座部三大系之一,它流出化地、饮光、法藏、红衣四部。它在探索系缚解脱的连锁,和三世轮回的主体时,已发现了深秘细心的存在。上座系的本典──『舍利弗阿毘昙』,已把六识与意界分别解说,并且说意界是「初生心」。规定初生心为意界而不是意识,这是非常有意义的。细心思想的最初唱道者,我认为是它。

  分别论者在印度本土的,如『大毘婆沙论』所说,是一心相续论者。这相续的一心,还是心性本净的,客尘所染的。从分别说而流出的学派,南方的铜鍱部,建立著名的九心轮。北方的化地部,却转化为穷生死蕴的种子说,与经部合流。唐玄奘说:上座学者,有离粗意识而别立同时细意识的。分别说系的细心说,与唯识学的本识,确是非常的接近。

 第二项 一心相续
  「谓譬喻者分别论师,执灭尽定细心不灭。彼说:无有有情而无色者,亦无有定而无心者。若定无心,命根应断,便名为死,非谓在定」。

  据『大毘婆沙论』(卷一百五十二)所说:灭尽定、无想定中有细心,分别论师与譬喻者的见解相同。但譬喻者是心心所前后相续论者,分别论师却是王所同时相应的相续论者。心识相续的见解,他俩有很大的差别。分别论者,以心性本净说著名,这是一般所熟知的。这里,先对它的觉性融然一体论,加以简单的考察。分别论者的心性本净,『婆沙』曾称之为一心相续论者,像卷二十二说:「有执但有一心,如说一心相续论者。彼作是说………圣道未现在前,烦恼未断,故心有随眠。圣道现前,烦恼断故,心无随眠。此心虽有随眠无随眠时异,而性是一。如衣、镜、金等,未浣、磨、炼等时,名有垢衣等。若浣、磨、炼等已,名无垢衣等。有无垢等,时虽有异,而性无别,心亦如是」。

  这一心相续论者,论文虽没有明白的说是分别论者,但它的心性无别,与分别论者,确是完全一致的。相续中的染心与不染心,有部等说体性各别,分别论者却说心性是同一的。同一的本净心性,依『成实论』(卷三)的解说,只是觉性。眼识也好,意识也好,有烦恼也好,无烦恼也好,这能知能觉的觉性,并没有分别。『婆沙论』卷十一,还有觉性是一论者,其实也就是分别论者一心论的异名,它说:「有执觉性是一,如说前后一觉论者。彼作是说:前作事觉,后忆念觉,相用虽异,其性是一。如是可能忆本所作,以前后位觉体一故,前位所作后位能忆」。

  这一觉论者,依前后一觉的理由,成立追忆过去的可能。它的「相用虽异,其性是一」,岂不与一心论者的「此心虽有随眠无随眠时异,而性是一」的见解相同吗?从它的前后觉性是一,也可看出与一心论者的同一,何况『成实论』还明说本净的心性就是觉性!把一觉论者、一心论者、分别论者的思想合起来研究,它是从心识无限差别的生灭中,发见了内在统一的心性。一心论者为什么要建立一心?它从差别到统一,从生灭到转变,从现象到本体,还是为了解决严重而迫切的问题──生命缘起。『成实论』卷五,曾说到一心论者建立一心的用意:「又无我故,应心起业,以心是一,能起诸业,还自受报。心死、心生,心缚、心解。本所更用,心能忆念,故知心一。又以心是一,故能修集。又佛法无我,以心一故,名众生相」。

  一心论的目的,在说明自作自受律,记忆的可能,被缚者与解脱者的关系,并且依一心建立众生。一心论者,不像犊子系建立不同外道的真我,因为佛法是无我的;但不能不建立一贯通前后的生命主体,于是建立一心论。心理的活动与演变,不能机械式的把它割裂成前后独立的法体。从现象上看,虽然不绝的起灭变化,而无限变化中的觉性,还是统一的。这一体的觉性,岂不是常住吗?这在反对者的学派看来,一心只是变相的神我。像『成实论』(卷六)主的批评说:「若心是一,即为是常,常即真我。所以者何?以今作后作,常一不变,故名我」。

  反对者的意见,固然把它看成外道的神我;但在一心论者,却认为非如此不能建立生命的连锁。若剎那生灭前后别体,无法说明前后的移转。『成实论』叙述它的意见说:「以心是一,故能修集。若念念灭,则无集力」。本着剎那生灭不能安立因果连系的观点,才考虑到心性的一体。这不但一心论者如此,犊子的建立不可说我,经量本计的一味蕴,也都是感到剎那论的困难而这样的。但机械的统一论者,决不能同意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七)说:「或谓诸行若剎那灭,一切世间应俱坏断。由此妄想,计度诸行或暂时住,或毕竟常」。

 第三项 心性本净
  略说问题的重要性:心性染净的论辨,在佛教尤其唯识学上,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。从过去大乘唯识学的诤论上看,它几乎成了一切纠纷的症结。我们假使不能理解部派佛教发展中的心性染净论,那末在研究大乘唯识学时,就容易偏执一边。大乘论师的多种解释,大都有它思想上渊源的。事实上,心性本净的思想,渗透到一切大乘经里。凡是读过大乘经的,谁也会有此感觉。这是每一佛教从,尤其大乘唯识学者必须探讨的主题。

  从部派佛教去看,关于心性染净的思想,有三大系;但心通三性论者,是后起的。大乘佛教,似乎没有这个思想。

┌─经部────┐
一切有系───┤ ├─心通三性家
└─有部─┬──┘

犊 子 部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┬──心性无记家
分别说系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大 众 系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─心性本净家

  性的定义很多:水湿「性」,地坚「性」,这是说一事一物各别的自体。「性」种性,本「性」住性,这或者是说本来如是,或者是说习惯成自然,有生成如此的意味,与中国的「生之谓性」,相近。法「性」、实「性」,在大乘的教理上,或指普遍恒常的法则,或指诸法离染的当体。自「性」,在龙树学里,是说那不从缘起的常一的自体。善「性」、恶「性」,这是性德的性,就是性质。这心性染净的思想,与中国的性善性恶,发生过深切的影响。王阳明竟说性善的良知良能,就是佛家的(本净心性)本来面目。其实,心性本净,在部派佛教里是性善性恶的性;在大乘里,心性与法性有时合而为一,指心或法的本体。佛法的心性本净,是遍一切众生的;孟子的性善,却成为人兽的分野:这是怎样的不同!

  一切法,给以道德的评价,就有善恶的概念。心性无记论者,关于善、恶,是分为三类;一、善性,二、恶性,三、无记性。善、恶,世学有着很多的定义,也有见到它的相对性而否认善恶的标准。心性无记论者,善、恶,是从它的结果而分别的。我们意念与身口的行动,假使能得后来良好的结果,这就是善。若会引起恶劣的结果,那就是恶。这结果,偏重在个人,是依招感现世(不是现在一念)、后世的果报来决定。这不太自利吗?不,凡是有利于人的,也必然的会有利于己;反之,损人利己的行为,从引起后世的恶报看,无疑是恶的。还有很多的事,不能引起未来善恶的果报,如不自觉的摇一摇头,努一努嘴,这些行为就不能说是善恶,那就叫无记性。身外的山河、大地、草木丛林的变动,也是无记。这无记,不是善恶的化合,是非善非恶的,与善恶鼎立而三的中容性。就因为它是无记,所以也可和善恶合作。

  有部从心心所别体的观点,把心上一切的作用分离出来,使成为独存的自体;剩下来可以说是心识唯一作用的,就是了知。单从了知作用来说,并不能说它是善或是恶。不过,心是不能离却心所而生起的。倘使它与信、惭、愧这些善心所合作起来,它就是善心。与贪、瞋等合作,那就是恶心。如果不与善心所也不与恶心所合作相应,如对路旁的一切,漠不关心的走去,虽不是毫无所知,但也没有善心所或恶心所羼杂进去;那时的心,只与受、想等心所同起,这就是无记性。所以,善心、恶心,不是心的自性是善、是恶,只是与善恶心所相应的关系。善心像杂药水,恶心像杂毒水,水的自性不是药也不是毒。善恶心所与心,滚成一团,是「同一所缘,同一事业,同一异熟」,好象心整个儿就是善、是恶,也不再说它是无记的。但善恶究竟是外铄的,不是心的本性。心的本性,是无记的中容性。

  譬喻论师也像有部那样分为三性,但它不许心性无记,主张心通三性,这还从心心所法一体的见解而来。譬喻论者,是王所一体论者,心王心所只是名义上的差别,其实都就是心。信、惭、愧等善心所,贪、瞋等恶心所,都是心识不同的形态。这样,心自然是通于三性。虽然有部也可以说通三性,但它是建立在「相应」上,譬喻论师们是依心的「自性」说的。经说「心长夜为贪等所污」,这似乎与譬喻者的贪即是心,有相当的违难。但它说:这是依假名相续心说的,并不是在一剎那中,有别体的心为别体的贪等所污。它的心通三性论,就这样的建立起来。

  心性本净说:除上面两系外, 还有在佛教里放射异样光芒的心性本净说。它的根据,是经上(铜鍱部的『增支部』有此说)说(转引『顺正理论』):「心性本净,有时客尘烦恼所染」。

  经有心性本净的明文,有部它们是不会毫无所知,为什么还要建立心性无记、心通三性呢?这不是与佛共诤吗?不,经上也在说善心、恶心。心性本净的圣教,一切有部的学者,有点不大信任,但也还不致绝对否认,给它个适当的解说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七十二)说:「若抱愚信,不敢非拨言此非经,应知此经违正理故,非了义说。若尔,此经依何密意?依本客性,密作是说。谓本性心必是清净,若客性心容有染污。本性心者,谓无记心,非戚非欣任运转位,诸有情类多住此心,一切位中皆容有故,此心必净无染污故。客性心者,谓所余心,非诸有情多分安住,亦有诸位非皆容有。断善根者必无善心,无学位中必无染故。……如是但约心相续中,住本性时说名为净,住客性位容暂有染」。

  『顺正理论』主,是正理为宗的人物,它的内心上,当然要否认是经文。否认它的理由,是不合自宗的正理。它的解说,心性本净是依无记心说的。它没有依心性无记说,只说心住无记位中没有染污心所,所以称为本净。心通三性论者,批评了心性本净以后,也照样的给它个融会,如『成实论』(卷三)说:「但佛为人说心常在,故说客尘所染,则心不净。又佛为懈怠众生,若闻心本不净,便谓性不可改,则不发净心,故说本净」。

  它们虽都解释心性本净,其实是心性无记论,和心通三性论者。心性本净说,还得另行研究。心性本净,虽有人反对,但自有它古老的渊源。在上座系『舍利弗阿毘昙』(卷十八),已明白的宣说:「心性本净,为客尘染,凡夫未闻,故不能如实知见,亦无修心。圣人闻故,如实知见,亦有修心。心性清净,离客尘染,凡夫未闻,故不能如实知见,亦无修心。圣人闻故,如实知见,亦有修心」。

  『舍利弗阿毘昙』说心性本净与离垢清净,尤其把性净看做有没有修心的重要关键,成为出离生死必先理解的条件。使我们自然的联想到『楞严经』的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」,觉得它有同样的意趣。『舍利弗阿毘昙』里,除心性本净以外,还有我法二空的思想。大众与分别说系,都在唱道心性本净,可见这并不是后起的思想了。

  大众、分别说系的心性本净说,我们难得具体完备的认识,现在只能稍微提到一点;好在大乘佛教里,已有了深刻丰富的解释。大众系不像有部那样建立三性,它是「无无记法」的。它认为一切法不是善就是恶,只是程度上的差别,没有中容性存在。这点,不但与心性本净有密切关系,还影响到一切。像有部的「因通善恶,果唯无记」的业感论,在不立无记的见解上,岂不要有大大的不同吗?分别论者的心性本净,与大众系也不同,它承认善恶无记的三性,同时又建立心性本净,心性是否本净,这都在说明有染离染、有漏无漏的地方提出,像『大毘婆沙论』(卷二十七)说:「分别论者说:染污不染污心,其体无异。谓若相应烦恼未断,名染污心;若时相应烦恼已断,名不染心。如铜器等未除垢故,名有垢器等;若除垢已,名无垢器等」。

  『顺正理论』(卷七十二)说:「分别论者作如是言:唯有贪心今得解脱,如有垢器,后除其垢;如颇胝迦由所依处,显色差别有异色生。如是净心贪等所染,名有贪等;后还解脱。圣教亦言心性本净,有时客尘烦恼所染」。

  还有一心相续论者的意见,已在上面引过。我们要理解心性本净,先得考虑有漏无漏的定义。怎么叫有漏呢?萨婆多正统派的意见,是「与漏随增」,像『俱舍论』(卷一)说:「有漏法云何?谓除道谛,余有为法。所以者何?诸漏于中等随增故。缘灭道谛,诸漏虽生而不随增,故非有漏」。

  漏的本身是烦恼。有漏,是道谛以外的一切有为法。这些法,或者与烦恼相应,或者为烦恼所缘。不但与烦恼相应,是烦恼所缘,要有增益烦恼的力量,才称为有漏。像灭谛、道谛,虽也能为烦恼的所缘,但不能增益烦恼,所以不是有漏。这样,有漏、无漏,不是说烦恼的作用有无,是说某一法有无增益烦恼的作用。有漏心、无漏心,也自然是截然各别的东西。但有漏、无漏,不一定这样解说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一)说:「譬喻诸师妄作是说:离过身中所有色等,名无漏法。……又彼起执,依训释词,谓与漏俱,名为有漏」。

  譬喻论师的见解,有漏、无漏,是说有没有与烦恼共俱。内心有烦恼,像凡夫的色身,就是有漏。断尽了烦恼,像佛的色身,就是无漏。譬喻者是心所即心论者,与心性本净论者,当然有不同。但依这样的思想去理解,也可得心性本净的结论。心是能觉了性,与漏俱有,就是有漏心;离却烦恼,就是无漏心。有漏、无漏的分别,在有没有与烦恼俱有。未断烦恼,心只能说是有漏,并无「应有漏心性是无漏」,「若异生心性是无漏」的过失。一心相续论者的意见,有漏的念念生灭心,虽或善、或恶、或无记,但演变中的觉性,永远是了了明知,这明了的觉性,就是净心,与三性都不相碍。不过,在烦恼未断时,觉知上出现了歪曲的认识;假使错误的成份愈少,心也愈逼近它的真相。这明净的觉性,遍通三性,不能单说是善、是无记。

  这要谈到性净相染的问题。『婆沙论』(卷二十七)说:「分别论者,彼说心性本净,客尘烦恼所染污故,相不清净」。

  性净相染,在有部学者看来,是不可想象的。性相是一贯的,本性是净,怎能与烦恼相应转现染相呢?相既然不净,本性又如何可说清净?心性本净论者,举出了衣、镜、金、铜器、颇胝迦宝、日月五事所覆作譬喻,但有部学者,不是说「贤圣法异,世间法异」,就是从剎那生灭的见地来解说,像『顺正理论』(卷七十二)说:「如浊水灭,后水生时,离浊澄清名为净水。……前异色俱颇胝迦灭,后与余色俱新生故」。

  它的另一见解,凡是相应、相合,彼此的体性,不能有染净的差别。所以它说五事隐覆日月轮,并不是相应、相合。心性本净论者,有漏无漏建立在漏的有无,而不在心的自体,所以即使剎那生灭像有部那样,也不能摇动心性本净的理论。关于相应相合,就不能不表示异议。日月轮是明净的,因了烟云的覆障,才见它的相不清净。这不净,是日轮与烟云发生关系而现出的假相;其实日轮还是清净的。相有杂染,是依和合的假相而说,不是说它的本性有什么转变。假使心性起了变化,也就不成其为本净了。这不是说杂染全是假相,客尘确是杂染,只是觉了的心用上的染相,是现起的假相罢了。讲到浊水,水的本性也是净的,只是羼杂些泥尘。有部学者,忽视了从浊水澄汰出来的尘污,却见到了前一剎那的浊水灭去,后一剎那的清水出现。有部的剎那论,只是前后剎那的堆积。剎那论究竟是否一定如此,还有讨论的必要。

  本、客,是内在与外铄的关系。在烦恼现起时,虽觉得整个心是染污的,其实内心并不变失它的自性,只是现象上有些歪曲。要理解本、客,还得在相续中;不从前后的关系上去观察,不昜理解本净的。『成实论』(卷三)说:「问曰:心名但觉色等,然后取相,从相生诸烦恼,与心作垢,故说本净。……问曰:我不为念念灭心故如是说,以相续心故说垢净」。

  『成实论』主不能同情这个思想,以为相续心是假名,不是真实;这是它的时间观不同。心性本净论者是一心相续论者,一心相续论者(参看分别论者的一心相续论)是在前后不断的演化中,发现它相互一贯的不变性,前后不异的共同点。拿心来说,就是了了觉知性。常心与一心,不过是觉性不变的异名。常心,并不是外道妄想构成的不生不灭,非因非果,离世间而独存的东西,它只在随缘触境的作用中。换句话说:常,就是无常,就是念念生灭。若不能认取无常中的真常,那末,无常、念念灭,只是断灭论。我们必须认识,剎那生灭不是前后成为隔别物,相续也不是前后机械的累积。在大众、分别说系,当然有着很多的难点,这一直要到一切皆空论者,才能完成这「相续不断」的理论,才能克服那严重而困难的问题。在后期的大众、分别论者,发现了七心论以后,那一味相续的觉性,又渐渐的与起灭的六识分离,但还保持密切的关系。

  心性本净,在转凡成圣的实践上,有它特殊的意义。萨婆多部的意见,三乘无漏圣法,早已具足在未来法中,只要加以引发,使它从未来来现在,系属有情就是。大众部等,主张过未无体,那就不能像有部那样早已具足在未来中。无漏净法的生起,在未来无实论者,显然成了问题;它必须指出有漏位中可以成为无漏的东西。心性本净,就是这净法本有的见解。大乘本有佛性的思想,都是以这心性本净为前驱的。分别论者的贡献,确是太伟大了?

 第四项 五法遍行与染俱意
  『大毘婆沙论』(卷十八)说:「有执五法是遍行,谓无明、爱、见、慢及心,如分别论者,如彼颂言,有五法遍行,能广生众苦,谓无明、爱、见、慢、心是为五」。

  『婆沙论』在说遍行因的地方,谈到分别论者五遍行的意见。分别论者把心看为遍行之一,当然与有部遍行因的定义不同。后代唯识学者,也有遍行心所,但无明、爱、见、慢,心,也不合遍行心所的定义。五法遍行的本义,从它广生众苦看起来,是众生的恒行微细烦恼,是发业感果的动力。我觉得这五法遍行说,是末那思想的前身。一切众生都有恒行的细心,这细心是与无明、爱、见、慢相应的。末那四惑相应的思想,从分别论者演化而来,这或许不是唯识学者所意料的吧!

  分别论者是心性本净论者,它的四惑相应,当然是客尘微细的分析。它不能超过七心论的范围,它的五法遍行,要与业报主体的细心结合起来,才能理解它的本义。随眠,是生起烦恼的潜能,是心不相应行;习气,是罗汉不断的烦恼气分;这五法遍行中的无明、爱、见、慢,是心相应的,又是罗汉所断的,它是众生一切时中遍行的微细的染心所。化地部末宗,因解释一颂不同而分派的「五法能缚」说,也与五法遍行有关。

  附带要说明的,是四无记根,像『品类足论』(卷一)说:「四无记根,即无记爱、无记见、无记慢、无记无明」。

  有部正统派只立三无记根,四无记根的思想,却被外方诸师保存着(见『俱舍论』卷十九)。无记的无明、爱、见、慢,渐渐的被佛弟子结合在一起,被认为烦恼中的细分,是生起有覆、无覆无记的根本。这与末那的四惑相应,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吧!

  与分别论者五法遍行有关的,还有「染意恒行」说,『成唯识论』(卷五),曾引『解脱经』说:「染污意恒时,诸惑俱生灭,若解脱诸惑,非曾非当有」。

  『解脱经』,瑜伽学者认为佛说第七末那识的明证;这当然是很有意义的。『解脱经』颂,『瑜伽师地论』卷十六,引证得比较详尽。『瑜伽论』的颂文,是非常明显的心性本净说,这不能不使我们怀疑到瑜伽学者的断章取义。『瑜伽论』说:「染污意恒时,诸惑俱生灭,若解脱诸惑,非先亦非后。非彼法生已,后净异而生,彼先无染污,说解脱众惑。其有染污者,毕竟性清净,既非有所净,何得有能净」。

  性净尘染,瑜伽派的唯识学者,自有很好的解说,不必与分别论者相同。但我觉得性净与尘染,大小经里,都集中在一切识、或藏心、或空性身上,很少,几乎可说没有单把性净尘染规定为第七识的。这思想的矛盾,是这样的:细心,是从种种的要求出发,融合成几个不同典型的细心。一分八识论者,最初把细心的一分微细我执,让它分离出来,建立第七识;到护法他们,又把整个的微细尘染,从属于第七识。因此,性净尘染的圣教,也被拿来证明末那。结果,与藏心本净客尘所染说,自然成为矛盾。另一分的八识论者,对第七、第八二识的性质,作用的区别,说得也有些出入。唯识学上的争论,也就从此无法解决。我不是说瑜伽学者如何错误,不过说:七识与八识,不一定像护法说的吧了!在我看来,七心论已能解决一切。至少,八识论者能懂得一点七心论的关键,对唯识学上诤论的处理,是大有裨益的。

  这尘染的思想,与微细潜在的烦恼有关,可以对看比较。

 第五项 有分识
  有,是欲有、色有、无色有──三有;分,是成分,也就是构成的条件与原因。在以分别说部自居的赤铜鍱部,把细心看成三有轮回的主因,所以叫有分识。赤铜鍱部,在阿育王时代,移植到锡兰,又发展到缅甸、暹罗一带,一般人称他为南传佛教。现在的南传佛教,以觉音三藏的注释作中心。觉音是后起的,是公元四世纪的人物,思想上有相当的演变,所以有人叫他做新上座部。有分识,在汉译的论典里,一致的说是上座分别说部,即赤铜鍱部的主张。关于有分识,『摄大乘论无性释』卷二,有简单的叙述,也就是奘门所传九心轮的根据。『无性释』说:「上座部中,以有分声亦说此识,阿赖耶识是有因故。如说:六识不死不生,或由有分,或由反缘而死,由异熟意识界而生。如是等能引发者,唯是意识。故作是说:五识于法无所了知,唯所引发;意界亦尔。唯等寻求。见唯瞩照。等贯彻者,得决定智。安立是能起语分别。六识唯能随起威仪,不能受善不善业道,不能入定,不能出定;势用,一切皆能起作。由能引发,从睡而觉。由势用故,观所梦事。如是等分别说部,亦说此识名有分识」。

  『无性摄论』释关于有分识的说明,奘门师弟,给以九心轮的解说。依窥基说:实际上只有八心,因为从有分出发,末了又归结到有分;把有分数了两次,成一个轮形,所以名为九心轮。『成唯识论枢要』卷下,就是这样说的:「上座部师立九心轮:一有分,二能引发,三见,四等寻求,五等贯彻,六安立,七势用,八反缘,九有分。然实但有八心,以周匝言,总说有九,故成九心轮」。

  西藏所传无着论师的『摄大乘论』,也有有分识的记载,但只有七心:「圣上座部教中,亦说名曰:有分及见,分别及行,动及寻求,第七能转」。

  此七心或九心的见解,在汉译『解脱道论』(卷十)中,有较为详确的说明:「于眼门成三种,除夹上中下。于是上事,以夹成七心,无间生阿毘地狱。从有分心、(生)转(心)、见心、所受心、分别心、令起心、速心、彼事心,……从彼更度有分心」。

  九心的次第演进(除有分唯有七心),是依五识最完满的知意活动而说。五识的中、下,意识的上、下,虽不出此九心的范围,但都是不完具的。『解脱道论』是上座铜鍱者的论典,依铜鍱者的看法:意识是一切心理作用的根本,一切心识作用,不外意识的不同作用,所以他是一意识师,一心论者。照他说:「有分心」,是「有根心如牵缕」,是三有的根本心,即是生命内在的心体,从过去一直到未来。在从五识而作业受果的过程中,从有分生起七种心:第一「转心」,是根境相接时,有分心为了要见外境而引起内在的觉用:奘译作「能引发」(即藏译之动),近于警心令起的作意。因转心的活动,现起眼等(根)识,直见外境,是第二「见心」。五识虽剎那间直取对象,但还不能有所了知。接着生起第三「受心」,承受见心所摄取的资料,加以体察。一译作「寻求心」,是属于摄取对象与了解对象间的心用。等到明确的了解,知道是什么,即是第四「分别心」。奘译称之为能起语言分别的「安立」。在此分别心以前,奘译多一「等贯彻」(藏译也没有),所以玄奘所传的九心轮,有影射瑜伽五心轮的痕迹:如见是率尔心,寻求是寻求心,等贯彻与安立是决定心,势用以下是染净心、等流心,而『解脱道论』的次第,是接近无色四蕴的。如见心是识,受心是受,分别心是想,令起、速行心是思。这点,是值得注意的。奘译在安立以下,起势用心:而『解脱道论』却多一第五「令起心」。这是说,从见到分别,是对外境的认识过程;因认识而引起推动内心作业的意志作用。因此,接着就是动作行为的第六「速行心」。令起是引起作业的,速行是作业的。作业而得果,也即是作业终了时心识的休息,是第七「彼事心」。奘译作「反缘」。但这还是从行动而返归内心的过程;到了内心澄静的本来,那就是复归于有分心了。从上面所说,可知有分是心识的内在者,深潜而贯通者。见、受、分别,是向外的认识作用;速行是向外的意志作用,转、令起、彼事,是介于中间的。转是内心要求认识的发动,已不是内在的深细心,也还不是认识。令起心是认识的牵动内心,引起内心意行的反应;但还不是行为者。彼事是行业的反归内心过程。认识与行为的作用一止,那又是有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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┌─┤见├──┤受├──┤分│ │速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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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 └─┘ │ └─┘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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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意│ │令│ │彼│
┌─┤转│ │起│ │事├─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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│有│ │有│
│分│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│分│
└─┘ └─┘

  从唯识学上本识的见地去看,应注意它的初生心、命终心。『无性摄论释』所说的「六识不死不生」;「或由有分,或由反缘而死,由异熟意识界而生」:『解脱道论』也有类似的文证。此不死不生的六识,不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识,是眼等五种根识与意界。铜鍱者是一意识师,以意识为精神的根本;五识仅是认识外境的见用,意界是「五识若前后次第生识」。所以,五识与意界─ ─六识,是不配作初生命终心的。三有根本的有分心,是意识中内在的贯通者,『解脱道论』用国王来比喻它。它在业感成熟(彼事心)以后,最初托生,即是异熟主体的意识;有分也可说是三有之因。但死时,自有在一般意识活动完全休止,归到有分心而死的;也有在反缘而流返有分的过程中──彼事心,就死了的。以彼事心而死,或是卒然而死的。在人类卒死时,常有一生的经历,突然浮现在心上而后死的。铜鍱者的以意识为本,与意界是常论者的以意界为本,虽有多少不同;但它在一般知意的内在,指出一「如牵缕」的贯通三世心,那就可见它与唯识的本识是如何的接近了。

 第六项 细意识
  上座分别论者,还有建立粗细二意并生的,如『成唯识论』(卷三)说:「有余部执:生死等位,别有一类微细意识,行相所缘俱不可了」。

  这余部,是上座部。据『唯识述记』(卷四)的解说,上座部有本末二计:本计粗意识与细意识可以同时生起,末计却主张粗细二意不能同时。粗细并起的见解,已进入七心论的领域,不再是六识论所能范围的了。二意别起论者,在六七识论的分界线上,还有进退的余地。七心论者的难题,在说明细心的所依、所缘与行相。现在,这一派上座学者,爽直的提出了「所缘行相俱不可了」的主张。这到后代的大乘唯识学里,虽在说细心的根、境、行相,但「所缘行相俱不可了」的意见,一直被采用着。依论文来说,这细心的作用,表现在初生与命终的阶段。到底平时有没有细心,却没有说到。如依道邑『义蕴』的解说,这细意识,不但是受生命终心,还是以后诸法生起的所依,它是缘根身和器界的。这样, 与唯识学上的本识,简直到了不易辨认的地步。

第五节 大众系与本识思想
 第一项 大众系的特色
  大众部,是根本二部的一部,四大派的一派。在大乘佛教思想的开展上,它有极大的勋绩。它虽是小乘部派之一,但不像萨婆多部那样的固拒大乘,它是不妨兼学大乘,甚至密咒的。在大众部所传的『增壹阿含经』里,已有菩萨藏结集的记载;它最先承认了大乘的正确性。在小乘方面,它也有经、律、论(!8句勒)三藏;但像义净所见的论典,似乎是后出的。在中国,除『分别功德论』以外,没有其它论典的传译。因此,考察大众系的思想,有一极大的困难,就是它的思想,只能从『大毘婆沙』等敌对者的口中,间接介绍出来,没法从它自宗的论典里去发现它思想的全貌。大众系论典传译得很少,这决不是译者的有意歧视。大众系的学者,具有超越的想象力,不重在名相繁琐的知识;它不需要阿毘达磨式的论典,它不想造成表现自己的学派,愿意把自己化在一切中,共一切存在而存在。所以它的思想表现,不在论典,而在另一姿态之下(这实在不过是印度婆罗门文化的特色)。

  从大众系思想的大势来看,它是佛陀中心论者。深化了佛陀的功德,不像有部它们以阿罗汉作中心。它标揭了心性本净说,展开了圣道真常的妙有论。虽没有多量的论典,却有异常庞大的典籍,开显这佛陀中心论与真常妙有、心性本净的思想。就是在唯识学的体系中,谁是多心并起论者?谁是最初的熏习论者?谁是根识思想的先进者?不消说,这都是属于大众部的。在大众系发扬皇厉的时代,从上座系中分离出来的有部、犊子部,还在萌芽的时代。对于大众系,在佛教思想的开拓上,我感到它的伟大!我想,大乘唯识学者,是决不该忽略它的!

 第二项 遍依根身的细意识
  大众系的心识观,最初也是一心相续的六识论。它容许有无心的有情吗?窥基在『唯识述记』)卷五)说:「大众、经部等解:如常施食、受乐,非谓一切时有(染污意)名恒」。

  『婆沙论』卷十九,说大众部主张「惟心心所有异熟因及异熟果」,可知大众部的业果相续,很早就建立在心法上的。容许无心的有情,等于容许无业无果的有情,这是不可想象的。『婆沙』卷一百五十二,喻分别论者,「说无有有情而无色者,亦无有定而无心者」;这无色界有色(本是大众部特有的教义),无心定有心,我认为是大众与譬喻、分别论者共同的见解。

  『异部宗轮论』说大众部末宗异义,有主张「有于一时二心俱生」的。这二心俱生,还不过是六识并起。但细意识的思想,『异部宗轮论』也确已提到,它说:「心遍于身」。

  窥基『述记』说: 「即细意识遍依身住,触手!1鋺足俱能觉受,故知细意识遍住于身;非一剎那能次第觉,定知细意遍住身中」。

  心遍依身的思想,是从执受而推论得来。执受,就是说,把它作为自我的一体,属于生命的机动体,而不是世界的。这所执受的是根身,能执受者是心。因心的执取,根身才成为生动的有机体,能因外境的接触而立刻引起反应──感觉。我们一期生命的延续(生)与崩溃(死),也就在此。我们触手!1鋺足,不论刺激那一部分,那一部分就能引起感觉;这可以证明有心在执受着。心若一旦不起,根身再也不能有所感觉。所以,大众末计的细心执受,就是生命的象征,一切感觉的来源。刺激多方面或者全身,就能引起全身的感受,因此证明心识是普遍的执受着。不然,也就不能同时生起多方面的感受了。大众部的执受心,是常在而有演变的,在不息的变化中,适应众生身量的大小而大小。这遍依于身的心,无时不在,而六识却是起灭间断的;所以遍依根身的执受心,必然是细意识。这遍依于身的细心,不但与大乘唯识学上的本识执受根身有关,就是对藏识之所以为藏,也有直接的关系。

 第三项 生起六识的根本识
  大众部的根本识,是六识生起的所依;无着论师在『摄大乘论』里,早就把它看成阿赖耶识的异名。论上说:「于大众部阿笈摩中,亦以异门密意说此名根本识,如树依根」。

  世亲『释论』(卷三),作了简单的解说:「谓根本识,为一切识根本因故;譬如树根、茎等总因,若离其根、茎等无有」。

  「如树依根」的依,世亲解释做诸识的根本因。护法『成唯识论』(卷三),说「是眼等识所依止故」。有人望文生义,说世亲是约种子作亲因说的,护法是约赖耶现行作六识俱有依说的。其实,大众部并不如此,世亲也是从现行的细心而说。像世亲『三十唯识论』说的「依止根本识,五识随缘现」,几曾有种识的意味?这生起六识的细心,像树茎、树枝所依的树根一样。在这里,见到了本识思想的源泉,也见到了「本识」名字的成立。『解深密经』的阿陀那识,『楞伽经』的一切根识,都是直接从这「根本识」演化而出。本识思想的成立,虽说与上面所叙述的真我、细蕴、细心都有关系,虽可说是这些思想共同要求的合流,但比较主要的,要算大众部的根本识,分别论者的一心,经部的集起心。它们在建立的目的及说明上,各有它的侧重点;而根本识的重心,在说明心理活动的源泉。

  根本识与大众系末宗异义的细意识,只是一体的两面,应该把它综合起来考察。这要从六根说起:五色根,佛弟子间有两个不同的看法:萨婆多它们说眼等五根是微妙不可见的色法。根的作用,是摄取外界的相貌;因色根取境的功能,才能引起眼等五识,识的作用是了别。还有大众部它们,说眼等只是血肉的结合,它根本没有见色、闻声的功能,见色闻声的是五识。大众系既没有把引发精神活动的能力,给予五根,五根只是肉团,那末对于根身灵活的感应,与所以不同非众生的色法,自然要给以其它的解说,这当然是意根了。谈到意根,各方面的意见更庞杂。上座系的铜鍱部,说意根就是肉团心,就是心藏;它把意根看成了物质的。其它学派,一致把它看做心法,这当然要比较正确得多。佛说十二处总摄一切法,如果把意处的意根,看成色法,那一切心心所法,又摄在那一处呢?在意根是心的意见里,又有过去心与现在心两派:说一切有系,是主张过去心的:它们不许二心同时现起,不许六识外别有细心,所以说剎那过去的六识,能引起后念的六识,叫意根。但意界是常论者,和大众部,是在六识以外建立一个恒存的细心,这细心有生起六识的功能。

  意根,在十八界里属于意界。无间灭意论者,虽巧妙的解释了意界与六识界的差别,事实上并不能显出意界有什么特性。依『中阿含』「嗏啼经」看来,意根不但是意识,也是五识生起的所依。凡是论到六识的生起,是不能离却意根的。大众末计的「心依于身」,说明了因心的执取五根,才能遍身生起觉受。执持根身而起觉受,与五识的是否生起无关,与识上的苦受乐受也不同。像入定或熟睡的时侯,虽然不起五识与相应受,但出定与醒觉以后,我们还感有一种怡悦或劳顿的领受。假使熟睡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感觉,那醒后的身识与意识,也不该有因熟睡而生劳倦之感,这就是细心执受的明证。依大众部的见解,眼不见色,耳不闻声,五根只是肉团。细心执持肉体,才能起觉受,生六识。总之,大众部的细心说,是遍藏在根身之内而无所不在;它与根身有密切的关系。众生与非众生,生存与死亡的分野,都在这里。认识作用的六识,也从它而起。细心的觉受,是生命的表象,是微细的心理活动。

  唯识学上的本识,本来着重在生命缘起;在生命依持与现起六识的作用上,涌出了深秘的本识思想。后代的大乘唯识学者,虽也片段的叙述到这些,而把重心移到另一方面。不过,我们应该知道,细心的存在,是不能在持种受熏上得到证明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