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顺法师:唯识学探源;下编 部派佛教的唯识思想概说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印顺法师,第一节 部派分裂的概况;「部派佛教」,指佛灭后异执纷纭的小乘佛教。它的分裂原因与经过,这里不想作史实的考证,只把我研究的结论,作一轮廓的说明。

  佛教的分裂,不是偶然的,是佛教本身具有分裂的可能性,因了种种关系而展开的。释尊的应机说法,在理论上、实践上,都有不同的方便,这是部派分裂的主因。王舍城的五百结集,是苦行厌离急求自证派所主导的结集。它那戒律的固执小节,厌恶女性与菩萨道的忽略,使未来佛教形成两大思想集团。多数派,虽接受了五百结集,但它们保留了律学上的重视根本戒,与菩萨道的传说。小小戒可舍的诤论,内宿等八事可开的诤论,及界外结集与弥勒结集的传说,都在表示这思想集团的分化。假使说,当时就有不同的结集,那是不会有的。佛灭百年,毘舍离的七百结集,引起佛教内部的争执。东方毘舍离中心(恒河下游)的跋耆族比丘,与西方波利邑中心(恒河上游,即『西域记』的波利夜呾罗国)的波利比丘,开始这两大集团的显然分化。传说当时大家都认为有再集结的必要,为了意见上的不合,分为两个集团,各自结集;上座与大众的分裂,才开始明朗化。虽然二部的分立,时间还要迟一点,而这就是未来二部对立的前身。这两大集团,内部也没有统一,思想上的小集团,又渐渐的显著,促成支末的分裂。上座部又分为分别说与说一切有两部,与大众部成为三部的鼎立。这不论在律学的传承上,论典的不同上,古人的解说上,都有这三大系。分别说与说一切有的分裂,是阿育王时代的事。稍后,说一切有系中分出较通俗的犊子部成立,合成小乘佛教四大派。这四大派的分裂,与区域文化及师承有关。大天五事的诤论,是阿育王时代的事,也与四大派分裂有关。大众系发展在东南印,犊子系与分别说系在中印及西南印,说一切有系在西北印。这是从它的教化中心区说的,并不是可以绝对的分疆划界。比较上,分别说系要接近佛教的古义;大众系富于想象;说一切有与犊子系,又不免拘泥了些。从根本二部分出十八部,或者还不止,大多为了见解的不同;大乘佛教的观感不同,也是一种。这末派的分裂,有着种种而互相矛盾的传说,比较的研究起来,分别说系的铜鍱部,与犊子系的正量部,关于大众系分派的传说;大众部关于上座系分派的传说,要比较正确、适当。它们叙述另一系的分派,因为超身事外,所以还能作较客观的叙述。现在把它列一个表在下面。至于它比较正确,适当的理由,这里只能略去不谈。

┌─一说
┌─┤ ┌─说假
大众部┤ └─鸡胤─────┤
│ └─多闻
└────── 说出世

┌───说一切有─────说转
│ ┌─正量
│ ┌─犊子─────┤ 法胜
│ │ │ 贤道
│ │ └─六城
│ │ ┌─化地
上座部┴─┴─分别说────┤ 饮光
│ 法藏
└─红衣(铜鍱)

第二节 部派思想的分化与趋势
  原始佛教的中心思想,是缘起,是缘起的三法印。诸行无常,在适应印度苦行的风尚,确乎有浓厚的厌离气味。但缘起流转──苦集二谛因果相续的法则,也就立足在生灭无常论上。诸法无我,正确的指出从世间生灭,达到涅盘寂静的实践法则;八正道的正见,就在此。涅盘寂静,原始佛教里说得非常简略。是的,这是圣者的境地,从名相上去推论,是很容易走上形而上的拟想的。这三法印,是正法的三相,也是学佛者的三个过程。后代学派的分裂与演变,与三法印的侧重发挥有关。这在三期佛教的发展,与后期佛教的三家鼎立上,可以完全看出。说明白些,侧重某一法印为理论的根据,为观察说明的出发点,思想上就自然的分为三系。这三系,适应思想发展的程序,从三藏教──小乘的无常中心论,达到共大乘教──大乘的性空中心论,再进到不共大乘教──一乘的真常中心论。每一期中,都有这三系思想,不过某一思想是时代的主流。拿后期佛教说,有瑜伽派的无常论,中观派的性空论,坚慧派的真常论。探这三系思想的渊源,只是偏据某一法印而展开的三个不同体系。从佛教的发展上看,真常论是时代的骄子,瑜伽派与初期佛教的无常论有关,中观派是第二期佛教的继续。假如推寻这三大思潮到部派佛教,那末无常论是一般思想的主流;性空论已规模粗具,真常也略有端倪。我们要研究部派佛教思想的发展与大乘佛教的关系,可以从「唯识」、「性空」、「真常」三个论题去考察。大乘的三大思潮,虽都接触到三方面,但各有偏胜。这三者,就是三法印的具体开展。像唯识学上的本识,种子与习气、变现,这都和缘起流转的无常论,有密切的关系。研究部派佛教关于缘起流转思想的发展,它虽不一定要走上唯识论,但很可以见到它是大乘唯识学的先导。以缘起流转的无常论作中心的唯识思想,就是本书研究的主题。

  佛教思想的发展与分化,与一个严重而急待解决,就是业果相续的轮回问题有关。这不是说当时印度学术界,对三世轮回有否认的趋势。在印度,除极少数的邪见外道以外,轮回已成了学界一致公认的事实。那又有什么困难而需要解决呢?一般外道,要说明三世轮回,必然建立一个常存的自我(灵魂),有了恒常不变的自我,才有作者与受者可说。从前生到现世,现生到后世,像人从这间屋子出去,进入那间屋子一样。天、人、畜生的转变,和舞台上的演剧员,忽而仙风道貌,又忽而装叫化子一样。释尊教法的特点,像三法印所说的「诸行无常」,无常所以是苦、是无我。世间的一切现象,都在一息不停的变化,没有一些恒存不变的东西。像人类从生到死的一期生命,虽现出相对的安定,其实就是一剎那──最短促的时间,也在生灭变化之中。因此,外道所执的即蕴、离蕴的神我,从佛教的见地看来,根本出于颠倒,要彻底否认它的存在。虽然一切都在演变的过程中,是苦、是无我,但释尊并不否认三世轮回的业果缘起,常常用「灯焰」「流水」作比喻,建立不同外道的无常生命观。

  缘起,是甚深难可通达的,佛也曾这样说。佛弟子在自行、化他的要求上,觉得这无常的缘起论,有明切解说的必要,于是都进行哲理的论理的思考。诸行既然剎那生灭,那现在造业的身心,与未来受果的身心有什么联系?造业的早已灭去,受果的身心却没有造业,那「自作自受」的理论,又如何可以成立?轮回与解脱间的连系,也同样的不易说明。剎那生灭的灭,是什么意义?是彻底消灭吗?假使灭等于没有,没有就谈不上作用,那又如何生起未来的一切?假使还是存在,那为什么要说它是灭?拿业力来说,业是不是无常?业是无常,纔生即灭的,那又怎能说业力经百劫、千劫都不失呢?倘使业依旧存在,那又怎么可以说诸行无常?就是存在,存在在那里?在过去?在现在?在内?在外?从这三世的相续,业力的任持,作进一步的观察时,这流动的生命观,自然会觉到它的深奥难知,有加以理论说明的必要。又像记忆的问题,也同样的引起佛弟子的注意。眼根发识,认识了青黄等色。但这眼根、眼识,都剎那的灭去,后来的根识,早不是见青见黄的根识,那又怎能记忆从前所见的色呢?就是说:在一期的生存中,身心组织在变化中有它相当的安定不变性,所以能够记忆。但佛法所说的记忆力,是有记忆前生以及很远很远的可能。身心早已彻底的变化,怎么还会记忆呢?这记忆与业力的任持,问题是相同的。这困难而又严重的问题,需要理论的说明,是何等的迫切!

  佛弟子一方面研求佛陀启示的圣教,一方面从体验与思辨中,运用自己的理智,各提出意见来解决。但因思想的不能尽同,所以提出的意见,也就有种种差别。他们的意见,诚然是庞杂的,纷歧的;但把他们的思想归纳起来,依旧现出一致的倾向:都是以现实的存在作思想的出发点;从间断的推论到相续的,从显现的到潜在的,从粗显的到微细的,从差别的到统一的,或者从无常的到常住的,从无我的到有我的。他们都是在相续的、潜在的、微细的、统一的、或常住的、有我的理论上,建立前后不即不离,不断不常而不违反诸行无常的东西,拿来克服这严重的困难。他们提贡的意见,都与唯识学的本识、种子有关。现在要从唯识先驱思想的见地,分别叙述各派不同的见解。部派佛教的业果相续说,这虽不能作一派派的具体研究,但至少也可以见到一些眉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