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顺法师:摄大乘论讲记第三章;第一节、出体相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印顺法师,第一项 略释三相
甲 总标 已说所知依,所知相复云何应见?此略有三种:一、依他起相,二、遍计所执相,三、圆成实相。
「所知」法的「依」止,「已」经「说」过;「所知相」也得研究一下。这所知相,如果要作广泛的说明,那真是千差万别,言不胜言。概「略」的说,「有三种:一、依他起相,二、遍计所执相,三、圆成实相」。这三相中,依他起是中心,依依他起而显现为义,就是遍计执相;遍计,是遍所计度的意思。离却错误的认识,通达无义,就是圆成实。所知依章,重在说明染净诸法的因性,这因性就是阿赖耶识。但怎么叫唯识?究竟唯什么识?在所知依章里,几乎没有谈到;这所知相章,就是要说明依这因性赖耶所现起的一切法,分别它的心境空有,也就是建立唯识;所以本章在说明唯识义方面,是很重要的。

乙 依他起相 此中何者依他起相?谓阿赖耶识为种子,虚妄分别所摄诸识。此复云何?谓身,身者,受者识,彼所受识,彼能受识,世识,数识,处识,言说识,自他差别识,善趣恶趣死生识。此中若身,身者,受者识,彼所受识,彼能受识,世识,数识,处识,言说识,此由名言熏习种子。若自他差别识,此由我见熏习种子。若善趣恶趣死生识,此由有支熏习种子。由此诸识,一切界趣杂染所摄依他起相虚妄分别皆得显现。如此诸识,皆是虚妄分别所摄,唯识为性,是无所有非真实义显现所依;如是名为依他起相。

依他起相是什么?本论用三义来说明:它的因缘,是「阿赖耶识为种子」。它的自性,是「虚妄分别所摄」:就是说它以乱识为自体的。它的别相,是由赖耶功能所现起以妄识为自性的「诸识」。识,是明了显现的意思。

【附论】虚妄分别,唯识学上有不同的解释:玄奘传的唯识,虚妄分别但指依他起;真谛传的唯识,却通指依他与遍计。他译的中边分别论说:虚妄分别是能取,所取,分别;分别是有,能取所取是无。他译的世亲释,也有这个思想。庄严论的『非真分别故(或译虚妄分别相),是名分别相。……不真分别故,是说依他相』,也是通指依他与遍计为虚妄分别的。

依他与遍计,都可称为虚妄分别的,但定义应该稍有不同。依他起是识为自性的,识生时能显现种种的颠倒缘相,对这所缘相又认识不清而起颠倒。在这两方面,识都含有虚妄的成分,所以依他起是能现起虚妄的分别,分别的本身也是虚妄。至于遍计相,它是分别所起的虚妄相;这虚妄相虽似乎离心而有,其实还是以分别为性的,所以也说是虚妄分别。真谛说:虚妄是遍计性(他译作分别性),分别是依他性;有时又说:虚妄是遍计性,虚妄分别是依他性;有时更进一步的说:依他是虚妄分别性,遍计也是虚妄分别性。这种见地,是采取庄严论的。我认为依他、遍计的本义,是似有的心──分别,无实的境──虚妄。这两者,从依他看到遍计,从遍计看到依他,在凡夫位上,是俱有俱无而不能相离的;因此,依他与遍计,都是虚妄分别的;都是似有非实,无实而似有的;也都可以用如幻来比喻的;真实性显现(清净法),这两者都不能存在的。庄严论的体系,确是这样。不过从中边论说的『三界心心所,谓虚妄分别』;本论说的『虚妄分别所摄诸识』看来,虚妄分别是侧重在依他起。

先解说诸识:玄奘传的唯识学,总是说八识;但中边分别论说『根』『尘』『我』『识』的四种;庄严论说六种;本论说十一识;或多或少,开合没有一定。初期的唯识学,是把万有归纳成几类,这几类摄尽万有,而这都是识所显现以识为自性的,所以建立种种识。奘传的唯识学,把万法中常人所看为能分别者,建立为识,再拿这识去解释一切。一是归纳的,一是演绎的。

诸识,可分为十一识:(1)「身」识,就是五色根。(2)「身者」识,世亲说是染污末那,染末那为什么叫身者?这是值得研究的。身识的身,是五色根;这身者识的身字,也应该是根身。下文的受者识是能受识的所依,可见这里的身者,应是根身的所依体。阿陀那识不是执受根身,为根身的所依吗?真谛不是说阿陀那是末那的异名吗?世亲以染末那为身者识,与末那亦名阿陀那识,当然有重大的关系。(3)「受者识」,就是无间灭意,是六识生起所依的无间灭意根。这身者与受者,就是本论所说的二种意。(4)「彼所受识」,就是所取的六尘。(5)「彼能受识」,就是能取的六识。(6)「世识」,是相续不断的时间。(7)「数识」,是一二三四等数目。(8)「处识」,是有情的住处。(9)「言说识」,是依见闻觉知而起的语言。(10)「自他差别识」,是有情间自他各各的差别。(11)「善趣恶趣死生识」,是在善恶趣中的死生流转。宇宙间种种差别的相状,把它归纳成十一种,这十一种都是以识为自性而明了显现的,所以一切都叫识。

再解说阿赖耶识为种子:这十一识,都是从赖耶中的熏习所生,这又可以分为三类:「身身者……言说识」的九识,「由名言熏习种子」而现起的,是第一类。「自他差别识」,「由我见熏习种子」而现起的,是第二类。「善趣恶趣死生识」,「由有支熏习种子」为因而现起的,是第三类。一切法不出十一识,一切种不出三熏习,这就是解释阿赖耶识为种子。

再说虚妄分别所摄:从赖耶种子生起的「诸识」,可以总摄「一切」三「界」、五「趣」,三种「杂染所摄」的「依他起相」。依他起就是三杂染,这是解深密经所说的;现在用十一识来总摄它。这十一类都是识,所以三杂染所摄的依他起相,是「虚妄分别」为自性的意义,「皆得显现」。若但说三种杂染,不知它是否唯识,现在把这些都摄归于识,都称之为识。识,就是虚妄分别,那么,三杂染所摄的依他起相,一切都是虚妄分别为自性的了。这「诸识,皆是虚妄分别所摄」,也就可知它「唯识为性」。

谈到唯识,就要知道无义。妄心所取的对象叫做义;在我们看,义是离心以外实有的,实际上它根本没有独立的自体,不过在分别心上现起这似境的影像罢了。所以外境不是客观的存在,而是内心妄现的影像。像我们在五蕴和合上,妄执有我,这我就是毫无自体,唯是妄心倒计的义。这义,是无所有的,它是以虚妄分别心为依而显现的,所以论说:「是无所有,非真实义显现所依」。这为非真实境相所依的,就是唯识为性的「依他起相」。因此,我们知道:依他起相是赖耶种子所生,是虚妄分别为自性,是非真实义的所依。

丙 遍计所执相 此中何者遍计所执相?谓于无义唯有识中似义显现。
凡夫因无始来的虚妄熏习,在虚妄分别心现起时,就在这「无义唯有识中」,有种种「似义」的分别相「显现」;这似义就是遍计所执相。成唯识论说:『或复内识转似外境,我法分别熏习力故,诸识生时变似我法,此我法相,虽在内识,而由分别似外境现』,很可为本论的遍计执性作脚注。

丁 圆成实相 此中何者圆成实相?谓即于彼依他起相,由似义相永无有性。
「于彼依他起相」上,因遍计性的「似义相永无有性」,就是彻底通达遍计性无,依他诸法因空却遍计执性所显的空相,叫圆成实相。

现在,我们可以获得三相的基本而简单的认识:依他起是虚妄分别的心,遍计执是似义显现的境,圆成实是因空却遍计所执性所显的诸法空相。辨中边论说:『唯所执,依他,及圆成实性:境故,分别故,及二空故说』。它也说境故是遍计所执,分别故是依他起,二空故是圆成实,这是唯识学上三相的定义。

【附论】依他与遍计,论中的解说似乎有些不同,因之,后代的唯识学,也有不同的诤论。但据我看来,这完全是一贯的。且先说似乎不同:(一)虚妄分别心中,现起似义的影像,似义是遍计性,分别是依他起,这像本文及中边的『境故』、『心故』;成唯识论卷一的『或复内识转似外境;我法分别熏习力故,诸识生时变似我法』;十卷的『然相分等依识变现,非如识性依他中实;不尔,唯识理应不成』;楞伽经的『由自心执着,心似外境转;彼所见非有,是故说唯心』:都是这个见解。(二)从虚妄分别心中,生起能所取,能取所取是遍计性,虚妄分别是依他起。如中边论的『虚妄分别有,于此二都无』;庄严大乘经论的『如彼起幻师,譬说虚分别,如彼诸幻事,譬说二种迷』;成唯识论卷八的『有义三界心心所法,无始妄熏,虽各体一而似二生,谓见相分即能所取,如是情有理无,说为计执……圣教说虚妄分别是依他起,二取名为计所执故』。(三)从缘所现起的,如身身者等能取所取是依他起,依他是可以有二分的;像庄严论的『能取及所取,是二各三光,不真分别故,是说依他相』;成唯识论的『或识相见,等从缘生,俱依他起』。取缘起所现为境,而见为实境,才是遍计性。甚至在同一论中,就有这似乎不同的见解,你能说它自相矛盾吗(除成唯识论,它是引述各师的异见)?它虽然是一贯的,但论师间却分化出对立的思想。

唯识的本义,依他的虚妄分别心是有,遍计的似义显现境是无。论中不同的解说,甚至似乎矛盾,都只是两者圆满的解说。怎样才是依他有?是赖耶种子所生的,虚妄分别为性的。在分别自性缘起的立场上,一切依赖耶所生的,无不是识。能取是识──赖耶的见识;所取也是识──赖耶的相识。在藏识所现中,是依他起。总摄起来,只是一藏识;随义安立,有十一识。怎么才是遍计性?是分别心所取的,似义显现为性的。在受用缘起的认识上,凡夫乱识所取的一切,无不是境,所取的境相是境,似有离境的内心,也未尝不是境。在望文生义的学者看来,见识相识与能取所取有一种差别;其实,只是一心、一境。从境的认识上,理解它以虚妄为性,从种所生,一切唯识,而现有二分。反之,唯识所现的幻相,我们并不能了达。成为我们所认识的,早就是遍计性了。从凡常的见地,理解到一切唯识,见相都是依他起的;依种子所生虚妄分别为性的而成为我们的认识,见相都是遍计性。纵横观察安立,只是虚妄分别为依他(推本归识),显现似义(随取成境)为妄计而已!

唯识的特义,在有心无境。一切的物相,我们初看起来,好象有实在的外境,有别体的能取所取;其实一切境界,皆是虚妄分别心所现的,都是虚妄分别心所摄的。遍计性上见到的种种,探其实际,只是种种的识,所以有十一识,四识,或见识相识等。若说见分是识,相分不是识,这就与唯识本义不合。

第二项 广成唯识
甲 明一切无义成唯识
一 出十一识体以摄法 此中身,身者,受者识,应知即是眼等六内界。彼所受识,应知即是色等六外界。彼能受识,应知即是眼等六识界。其余诸识,应知是此诸识差别。

从上面看来,这段文似乎是十一识的解释,但从下文的意义看来,这是在总摄一切法。要成立一切法唯识,必须先把十一识提一提,知道了什么是一切法,才好说明唯识。

十一识中的「身」识,「身者」识,「受者识」,就是眼耳鼻舌身意的「内六界」;「彼所受识」,就是色声香味触法的「六外界」;「彼能受识」,就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的「六识界」。一切法不出六根六尘六识的十八界,这十八界是有情的一切。所以这五种识,已能赅摄一切法的自性。至于「其余」的世等「诸识」,不过「是此」身等「诸识」的「差别」相,依身等五识的作用而安立的。

二 辨唯识无义
1 譬喻显示 又此诸识皆唯有识,都无义故。此中以何为喻显示?应知梦等为喻显示。谓如梦中都无其义独唯有识,虽种种色声香味触,舍林地山似义影现,而于此中都无有义。由此喻显,应随了知一切时处皆唯有识。由此等言,应知复有幻诳,鹿爱,眩翳等喻。

上面的「诸识」,是以虚妄分别为自性的,「都」是「无义」的,所以也「皆唯有识」。理论与实际固然是这样,但我们不知唯识所现,有「何」譬「喻」可以「显示」此义呢?「应知梦等为喻显示」。梦等譬喻,在梦境实有的学者,像有部他们,还是不会因此而信解唯识;不过对那承认梦境是假的经部,就很有力量。

「梦中」的境界,是「无其义」而「唯有识」的;这是大家所能体会到的。在梦中「虽」见到「种种色声香味触」以及房「舍」树「林」大「地」高「山」,「似」乎有「义」相「影现」,但谁也承认这些「都无有」实在的境「义」,唯独是心识的变现。「由此」梦「喻」的「显」示,「应随」即「了知」,我们在「一切时」一切「处」所见到的种种外境,不就是真实,也像梦境一样,不是实有的,「唯有识」所变现罢了。

【附论】梦心的譬喻有不同的解释:妄心派说梦心是虚妄分别心,睡眠心所,像赖耶中的虚妄分别种子,因睡眠相应的梦心,现出种种梦境来。真心派说:心本是明明白白的觉知,由于睡眠的力量,使它成了错乱的梦心,因梦心而生起梦境;这样,明知的心是真心,因无明的晦昧真心,所以真心就转成梦心一样的妄心,因妄心而有种种的分别事识(六识)与六尘。

「由此」,前文梦等的「等言」(言就是字),「应知」不但梦境是这样,「复有幻诳,鹿爱,眩翳」的比「喻」。幻诳,就是那变幻术的,在没有中幻出种种东西,好象是实有的,欺诳无知的婴孩。地上的水分,受阳光的蒸发,化成水气上升,在阳光的映照中,远远望去,好象波动的池水,这叫阳焰。一心想找水喝的渴鹿,就误认它为水,所以阳焰也叫做鹿爱。空中原没有花,但在眼目昏眩或有障翳的人看来,便觉空中天华乱坠。从这种种的譬喻,我们应该知道外境都是无实的,不过由虚妄横计为实有罢了。

若于觉时一切时处皆如梦等唯有识者,如从梦觉便觉梦中皆唯有识,觉时何故不如是转?真智觉时亦如是转:如在梦中此觉不转,从梦觉时此觉乃转,如是未得真智觉时,此觉不转,得真智觉此觉乃转。

从上面的梦等譬喻,发生这么一个问题:如唯识家所说,我们醒「觉」明了的「时」候,于「一切时」一切「处」所见到的种种现象,「皆如梦」中所见的一样,是虚妄不实「唯有识」的。那么,做梦的人梦中固然不知道梦境是假,但他「如从梦觉」以后,「便」会「觉」得「梦中」的境界,不过「唯有识」的变现。我们不是明明醒觉的吗?「何故」现在「觉时」的人,「不」能「转」(生)起这样的认识:现前所见到的境界,不是实在,唯有识呢?

要晓得,我们现在是在生死长夜的大梦中,从来没有醒悟过,所以所见到的一切,都误认为实有。假使从无明梦中醒过来,得到通达无义的无分别智,起「真」实「智觉」,了知诸法实相的「时」候,自然也能「转」起这样的认识:所见的一切,唯识无义。「如在梦中」的时候,「此觉」知它无实的认识「不转」,要「从梦」中醒「觉时」,那能知梦境无实的明「觉,乃」得「转」起。这样,我们现在「未得真智觉时,此觉」自然「不转」;如果「得」了无分别的「真智觉」,像地上菩萨,「此」唯识无义的「觉」慧,「乃」能「转」起。所以不能因自己在梦中,否认梦境的无实。

2 教理比知 其有未得真智觉者,于唯识中云何比知?由教及理应可比知。
得现量智的圣者,可以悟入唯识,如从梦觉;但那「未得真智觉」,如在梦中的凡夫,「于唯识」无义的道理,应以什么方法使它「比」类推度而「知」?这可「由」圣「教及理」论来证明「比知」。圣教,是由圣者现知现见后而说的,在他本身是现量;但在我们,圣教就成为比量的材料和根据。还有,佛菩萨所说的余事可信,他的诚实不妄可信,这唯识的见解,我们虽不能完全明白,也必然可信;所以比知中有所谓『信圣人语故』。

此中教者,如十地经薄伽梵说:如是三界,皆唯有心。又薄伽梵解深密经亦如是说,谓彼经中慈氏菩萨问世尊言:诸三摩地所行影像,彼与此心当言有异?当言无异?佛告慈氏:当言无异,何以故?由彼影像唯是识故;我说识所缘,唯识所现故。世尊!若三摩地所行影像,即与此心无有异者,云何此心还取此心?慈氏!无有少法能取少法,然即此心如是生时,即有如是影像显现。如质为缘还见本质,而谓我今见于影像,及谓离质别有所见影像显现。此心亦尔,如是生时,相似有异所见影现。

「十地经」是华严经的十地品,它的「三界」所有「唯」是一「心」的圣教,很可作为有心无境的明证。但这唯有心的心,地论派说是真心赖耶,摄论派说是真妄和合的赖耶,与奘传的唯识不同。又在「解深密经」分别瑜伽品里,慈氏菩萨请问佛陀关于心境是一是异的问题。「慈氏菩萨问世尊言」:「三摩地」中「所行」的「影像」,它「与」能缘的「心」,应当说是「有异」还是「无异」呢?心在境界上转叫行,就是缘虑,故所行,所缘,所取,有同样的意义。专注一心叫三摩地;三摩地所行的影像,如修不净观的,先到荒山坟冢间,看那死人溃烂的相状或残骸骷髅,然后在修定时,观想这样的境相,即于定心中现起溃烂及骨骸的情境。这定心所现的,像明镜中现起的影像一样,所以叫影像。影像,是内心所现起的,它的本义如此。唯识学说一切皆是自心的影像,它的认识都从定中的经验得来,所以它与修定的瑜伽者,有特别的关系。

佛的意见:应「当」说它是「无异」的!因为那「所缘」的「影像」,并不是心外的,就「是」我们心「识」的一分,所以「我说」它就是「识」。凡「所缘」虑的境界,都是「唯识所现」的。我说识的识,是能分别的心,是见识,也是指出它的自性。所缘唯识所现的识,是所分别的境,是相识,是依识而现起的。能分别的是识,所分别的也是识,那么,怎可说它是异的呢?

『我说识所缘,唯识所现故』二句,魏译作:『彼念唯识所明,识我说』;陈译作:『我说唯有识,此色相境界,识所显现』;隋译作:『唯识所现,我说唯识』。我说识的识,都有所缘即是识的意义,本译不明。

慈氏菩萨又问:「世尊」!心是能缘的,境是所缘的,如果像方才所说的「三摩地」中「所行」的「影像,即与此」能缘的「心,无有」别「异」;无异,就是一法,一法就不应有能所的差别,「云何此心还」能缘「取此心」呢?心若可以缘心,那与世间的眼不自见,刀不自割,指不自触的理论,不是相违反了吗?

佛又答复他说:「慈氏」!你以为一法才不能自取吗?要知道,不论什么法,不论它是一是异,都是不能取的。根本上「无有少法能」够缘「取少法」。不过,虽没有能取的心,所取的境,然却在这样的能缘「心生」起的时候,「即有」那样的所取的「影像显现」,并不真是离能缘心以外,有什么可为心识所缘的东西!这「如」依止自己的面目等本「质为缘」,于水镜中「还见」自己的面目的「本质」;不明的人,就以为「我今见」到了「影像」,并且以为「离」开自己面目的本「质」,别有一个「所见」的「影像显现」,其实这是错误的!有情的虚妄分别「心」也是这样,在它「如是生」起的「时」候,就自然的现起所取的义「相」,并且还「似」乎「有异」于心的「所见影」像显「现」,所以有能取的心,所取的境。这种别体能所的观念,根本具有错乱的成分。

【附论】本论所说的本质与影像,就是虚妄分别心与似义显现境。与成唯识论所说的本质相分影像相分完全不同,不可混滥。
佛教的缘起论,在法与法之间,没有一法是能取者的,不过在缘起的关系下,显现有能取所取的了境作用罢了。如说『依止』,并不是像世俗的『人依于壁』,也是在缘起的前后或同时的关系上,安立为能依所依。这种见解,本是佛教的共义。所以,不是另有一法从这里到那里去依止它或者取它;在剎那生灭的见解上,这是不可能的,因此,达到了『法法不相及,法法不相知』的定义,这是缘起论的特色。这正确的缘起论,彼此也存有多少不同的见解。唯识学,也是在这个原则上而善巧建立的。剎那间妄心起时,就自然有所取影像显现。这不是心识把那实有的东西摄下来成为影像,而是妄心因名言熏习而映出的影像,似现能取所取的关系。

即由此教理亦显现。所以者何?于定心中随所观见诸青瘀等所知影像,一切无别青瘀等事,但见自心。由此道理,菩萨于其一切识中,应可比知皆唯有识,无有境界。又于如是青瘀等中,非忆持识见所缘境,现前住故。闻思所成二忆持识,亦以过去为所缘故,所现影像得成唯识。由此比量,菩萨虽未得真智觉,于唯识中应可比知。

「即由此」上面所引的圣「教」,唯识无境的思想,在「理」论上也就可以明「显」的表「现」出来。如修不净观的行者,「于定心中」,「随」他观想「所观见」的种种「青瘀」脓烂「等所知影像」,实际上所知的「一切」,并「无」心外「别」物的「青瘀」脓烂「等事」,「但」由心识的显现,随心识的所欲,还「见」到「自心」罢了。「由此」修观的事实与理论,「菩萨」对「于一切识中」(或是十一识,或是一切的认识),也就「应可比知皆唯有识」,「无有」离心的「境界」。

有人说:定中见到的青瘀等影像,并不是观行者的心识所现,而是由于昔日在荒郊野冢间见到过青瘀腐烂等相貌,现在只是忆持,只是过去境相的重现,不能说是三摩地中心识所现的影像。这种说法,不然!定中所见到的「青瘀」白骨充满等影像,并「非忆持识」追忆过去所见的外境,因为过去并不曾这样见过。何况定中「见」的「所缘境」界,很明显的「现」在心「前」,坚固安「住」,绝不同忆持识所见的过去落谢影像,隐约不明,忽有忽灭的。所以定中所见的影像,唯识所现的理论,是无可否认的。

外人说:定中所见的,是修所成的现量境,你说它不是忆持从前所见的外境,成立它是唯识;那么,人们由过去闻法,或思惟正法,现在仍能忆持不忘,这忆念所及的境界,应当是离识别有,不是自心还见自心的了!这也是唯识的:「闻思所成」的「二忆持识」,「以过去为所缘」,但过去已经过去了,过去就不是现在,是非有。现在心上现起似乎过去的所缘,这是现似过去,实际上还是现在。现在心上「所现」似的过去「影像」,这不是自心所现吗?因此,「唯识」的理论「得成」。「由此比量」道理,「菩萨虽」还「未得真知觉」,但「于唯识」的理论,已「可」从「比」量获得正确的「知」见。

3 通释妨难
A 有色非识疑 如是已说种种诸识,如梦等喻,即于此中眼识等识可成唯识,眼等诸识既是有色,亦唯有识云何可见?此亦如前由教及理。

「种种诸识」的自性,不出十八界,这十八界皆唯有识的道理,前「已说」「如梦等喻」显示明白了。但有人还疑惑:十八界识中,「眼识等」的六识「识」是能分别的,「可」以「成」立为「唯识」;「眼等」的五根识,色等的五境识,这「诸识既是有色」法,怎么可以说它「亦唯有识」呢?论主说:这「由」前面所引的圣「教,及」所辨的比量道「理」,已经可以知道,如何又起疑惑呢?

B 色相坚住疑 若此诸识亦体是识,何故乃似色性显现,一类坚住,相续而转?与颠倒等诸杂染法为依处故;若不尔者,于非义中起义颠倒,应不得有。此若无者,烦恼所知二障杂染应不得有。此若无者,诸清净法亦应无有。是故诸识应如是转。

外人说:这自然还大有疑问:「若此」五根五尘的「诸识」,它的「体 」性也「是识」的话,它应该与心一样的起灭无常,变幻莫测,为什么在我们的认识上,这五根五尘,有「一类」的,「坚住」的,「相续而转」的,「似」于「色性」的状态「显现」?一类,是前后一类相似,不觉它有什么显著的变化。坚住,是长期存在,有安定不动的形态。相续,是无间断的现起。这一类的,坚住的,相续的,是色(物质)的特性,怎能说它与不一类,不坚住,不相续的心是同一的东西?

论中解答这问题,不从问处作正面直接的解说,而是直探迷悟根本来说明的。我们的认识,谁都承认没有究竟,众生是有根本错误的。我们的认识有什么错误?基本的错觉在那里?这一类坚住相续而转的色性,似乎是离心实有的色境,就是错误的根本所在。无始以来的虚妄熏习,使我们的妄心起时,自然现起似色的义相,这才成为颠倒错误。所以这一类坚住相续而转的色境,是为「颠倒等诸杂染法」作所「依处」的。颠倒等诸杂染法,决非完全出于意识的幻想,在所见的影像上,有它的根据,就是非义为义。它虽不是实有的外境,却也自然的显现为实有的境相,所以一般人总觉得它是客观的存在。假使没有这一类坚住的色相,那「于非义中起义颠倒」,就「不得有」了!如果这非义为义不是倒相,那我们就没有颠倒,大家能正见法相,不是成佛了吗?我们还有颠倒,还没有认识诸法的真相,除了非义为义,还有什么作为颠倒的所依呢?正因有非义为义的色性显现,所以引起颠倒。「若无」非义所起的义颠倒,「烦恼所知二障杂染」,也就「应不得有」。因为烦恼所知二障是从根本颠倒──非义计义所引起的。如果没有二障,就没有所治所舍法,那能治能得的「诸清净法」也就「应无有」!所以根境「诸识应」当「如是」现似色性相续而「转」。总之,凡夫有颠倒,所以必须承认这似色是倒相;似色是倒相,所以一切唯有识。

此中有颂:乱相及乱体,应许为色识,及与非色识,若无余亦无。
这是引庄严论述求品颂来助明上述的理论:「乱」是错乱颠倒,若于无中现有,非义似义而为虚妄诸识生起的因性,叫「乱相」。相就是因「依止)与境界,异译都作『乱因』。「乱体」就是虚妄分别──能分别的自体,颠倒错乱的自体。那为乱识生起的因性──乱相,就是似义显现的「色识」;那乱识的自体,就是「非色识」;虽都是识,却现起色与非色的二分。这二者是相依而有的,依非色识而现起色识,也因非色似色的色识,生起见似色为色的非色识。既相依而共存,自然也就一灭而共灭,所以「若无」色识的乱相,「余」非色识的乱体「亦无」。这是说遍计依他的展转相依:乱相是遍计执性(从种生边也可通依他),乱体是依他起。从依他起而有遍计性,因遍计性而有依他的乱识。

C 自性和合疑 何故身,身者,受者识,所受识,能受识,于一切身中俱有和合转,能圆满生受用所显故。
这段文魏译本没有。
在「一切」有情的生命相续「身中」,「身」等五种「识」,都「俱有和合」而「转」,从来没有分离,这是什么道理呢?一切众生的根境识三者,于一切受「生」中,必须「圆满」具有的,不能说有根尘没有识,有尘识没有根,或有根识没有尘。要圆满具有,才能于一切趣中「受用」。受用,必依根缘境而发识,因受用「所显」,这五种识,于一身中有和合俱转的必要。

【附论】身等五种识,就是根尘识的十八界。依一般的见解,这十八界不能说在一有情的生命体中,都和合俱转的。不但无色界的有情不具足十八界,就是受生欲界的人身,也不得具足。名色六处,是有情受生的生命主体,能受识与所受识,似乎不能说和合俱转。所以奘译的世亲释论不说有五种识,祗说身身者受者的三识(六处)和合俱转。不过依唯识的见地说,不妨说五识。一切唯识,有识就必然现似六根为所依,与六尘为所缘,以有情的生命为中心,这一切都不离识,都和合俱转。

D 差别影现疑 何故如说世等诸识差别而转?无始时来生死流转无断绝故;诸有情界无数量故;诸器世界无数量故;诸所作事展转言说无数量故;各别摄取受用差别无数量故;诸爱非爱业果异熟受用差别无数量故,所受生死种种差别无数量故。

十八界识既可总摄一切法,为什么又安立六种差别识呢?所以问:「何故如说世等诸识差别而转」?五种识,是有情受生的生命的全体。从有情为中心来解答这一问题:因为有情,「从无始时来,生死流转」相续「无断绝」,现有三世久暂等时间的影像,所以建立世识。「有情界」在种类方面,在生命个体方面,都有「无数」无「量」的差别,因此建立数识。有有情必有它的所住处,这有情所住的「器世界」,也有「无数量」的地点及形态,所以要建立处识。有情在「诸所作事」的见闻觉知上,彼此「展转」的互相传达,产生各式各样不同的「言说」,「无」有「数量」,所以建立言说识。一切有情,「各别摄取」各自的根身,依此而有「受用」各自境界的「差别」,自他受用有「无数量」的差别,所以要建立自他差别识。有情随业升沉中,有可「爱」的「业果异熟」,和「非爱」的业果异熟,「受用」苦乐的「差别」「无数」无「量」,及有情的一期生命结束,另起一新的生命,「所受生死种种」的「差别无数量」,所以要建立善趣恶趣死生识。

上来先以梦等譬喻显示,次以教理比知,末后讨论到有色非识,色相坚住,自性和合,差别影现的问题,其唯一的目的,在成立一切法皆唯有识,无有其义。

乙 安立三相成唯识
一 约转识能所成唯识
1 约多识论者说 复次,云何安立如是诸识成唯识性?略由三相:一、由唯识,无有义故;二、由二性,有相有见二识别故;三、由种种,种种行相而生起故。

前虽归纳一切法为十一识,并讨论到唯识无义;但依识为中心,展开为一切唯识的体系,还没有建立。这十一种识,可以「略由三相」中,「成」立它「唯识」为「性」。三相,就是三种方法或三种形式。

「一、由唯识,无有义故」:一切法唯是虚妄分别的乱识,没有似义显现的所取义,所取义是没有实体的。这是唯识的根本义;下面的两相,不过为说明现象,给予唯识的一种解说罢了。「二、由二性,有相有见二识别故」:二性就是相识和见识;虽然唯是一识,但在乱识现起的时候,就有一分所取的相,一分能取的见的二性差别现前,这相见皆是识,所以叫相识见识。一般人以为相是外境,见是内心,实际上两种都是识。「三、由种种,种种行相而生起故」:种种就是多种多样。在能所交涉的心境上,有种种的行相现起,所以虽唯是一识,而成为千差万别的不同现象。

【附论】由上三相成立唯识,经中也常有谈到。思想本是一贯的,不要把它看成这是一分义,那是二分义,或三分四分义。这只是说:诸法唯是一识;在识现起时,有相见的二性;在相见二性的心境交涉中,有种种的行相,而结论是一切唯识。

密严经说:『一切唯有觉,所觉义皆无,能觉所觉分,各自然而转』。上二句是说唯识义,下二句是说二性义。该经又说:『众生心二性,内外一切分,所取能取缠,见种种差别』。前二句是说二性义,后二句是说种种义,都是一贯无碍的(护法引此颂证明它的四分义,不免穿凿)。唯识的主要思想,在显示所取的境没有实体,一切唯识为性。但众生心一旦生起,因无始的熏习力,就自然有境与心的二分现前。若没有相分,也就没有见分,所以成了二性;但不是有心境判然不同的体性,仍然是识。同时在心境的关系上,那见闻觉知的行相,有着无量无边的差别,这差别,同样的还是唯识。

有人以本论说有二性为理由,说见相二分是依他起;其实摄论说的二性,固然可以解说为依他起(相分就是识),还可以解说为一依一遍,或者二性皆是遍计性。如果说,说二性成立唯识,所以是依他起,下面还说有种种,难道也是依他起吗?

所以者何?此一切识无有义故,得成唯识。有相见故,得成二种:若眼等识,以色等识为相,以眼识识为见;乃至以身识识为见;若意识,以一切眼为最初,法为最后诸识为相,以意识识为见。由此意识有分别故,似一切识而生起故。

这一段是从多识论的见地,解说三相来成立唯识。在能受识方面,有六识的差别,不是一意识的随根得名,这叫多识论者。「一切」诸「识」,「无有」实「义」,都是依名言而安立的,所以「得成唯识」。虽没有实义,然「有相见」俱时现前,所以又「得成二种」;二种就是二性。「眼等」前五「识」现似色等的境相,就「以色等识为相,以」了别色境的「眼识识为见乃至以」了别触境的「身识识为见」。「意识」呢?它「以一切」法,从「眼」到「法」的「诸(十二)识为相」。换句话说:一切眼根识,一切耳根识,乃至一切法识,凡是意识所缘的,都是意识的相,而「以了」此一切相的「意识识为见」。意识识为什么能遍以诸识为相呢?「由此意识有分别」故。五识是有漏的现量性,只有自性分别,不能分析,综合,推比,联想等,所以说它无分别。意识就不然,具有三种分别,能随念,计度,所以名为有分别。有分别,不但现在能遍缘一切,因遍缘一切而熏成的意识种子,在它现起时,也自然「似一切识而生起」。意识上似现一切法的义相,所以它能以一切法为相。

二种与种种,论文上没有明显的段落,所以论师间的见解也有不同。有人说:五识是二种,意识是种种。世亲说:不但意识有二种与种种,前五识也有二种与种种。如眼识了色,有青黄赤白种种的行相;耳识缘声,也有男女牛马等种种的声音。但依论文看来,可以这样说:前五识有二种,意识有二种还有种种。意识以一切为相,意识识为见,不能说它不具二种;它的以一切为相,似一切识而生起,下文说它『无边行相,分别而转』,正是意识的种种遍所计义。三相中的种种,依论文看,是专指意识的。

此中有颂:唯识二种种,观者意能入,由悟入唯心,彼亦能伏离。
「唯识二种种」,总标唯识、二性、种种的三相。「观者」是修瑜伽的行者。观行人「由」观察唯识、二性、种种这三相的「意」趣,而「能」悟「入」唯识所现。「由悟入唯心」,就能悟入遍计性的义相无性,与一切唯心安立的依他起。进一步,「彼」虚妄分别心的依他相,也「能伏离」,悟入平等法界。在以三相悟入唯识时,虽通达义相无实,但还有唯心的影像显现──依他觉。这似有乱识心相,还是似义显现的细分。真能遣除似义的遍计境,那能见的依他识相也就不复存在,才能真正达到境无心亦无的地步。加行位的世第一法(或可兼忍)能伏唯心的依他相,通达位能离;离,即离能所的分别,证真实性。心境本是不能离的,都是似有实无,实无而似有的;不过在修习求证的过程中,先通达所知无实,再反观心亦不可得。在这实践的修持上,发挥建立有心无境的唯识学。

2 约一意识者说
A 约一意识成立唯识 又于此中,有一类师说一意识,彼彼依转得彼彼名,如意思业名身语业。又于一切所依转时,似种种相二影像转:谓唯义影像,及分别影像。又一切处亦似所触影像而转,有色界中,即此意识依止身故,如余色根依止于身。

在「此」三相安立唯识「中」,「有一类」一意识「师」,主张唯「一意识」,其余的诸识没有别体。一类师,奘师说,是古师的不正义,故论云有一类师,好象说另有一部分学者主张一意识,不是正统的共同的思想。真谛却译为诸师,好象说这是一般共同的主张。不论是另一部分或是大家的意见,佛教是有多心论和一意识论两派的。在小乘学派中,都是讨论六识的一体与别体;就是本论也还在六识上立论(也可以看作七心现行)。但把这思想引申到唯识学中,就转化为八识差别或一体的思想了。本论有时明显的说到六识,有时在应说六识的地方又但说意识,特别在这段中,兼采这两个不同的思想。无着论师在这点上,还在旋回踌躇间。后来护法他们,是特别发挥多心论的。

一意识师,并不是不说前五识,主要的诤论,在五识有否离意识而独立的自体。依一意识师看,五识只是意识多方面的活动。本来是一意识,但由「彼彼」眼等根为「依」止而「转」起时,就「得彼彼」眼等识的「名」字;虽有不同的名字,其实还是一个意识,不过随所依的根而了不同的境,所以给它不同的名字罢了。如一个人,在他深研学问方面叫他做学者;若他又善于绘画,又叫他做画家;有各种不同的技能,他就有多种不同的名字。这可举一个喻:「如意思业,名身语业」。在内心思虑决定而未达到身语动作的阶段,这思心所叫意业。由思发动而生起身语的动作,虽仍旧是思心所,但因所依的不同,动身的思名为身业,发语的思名为语业,这身语业与意业,合有三种业的名字,其实只是一思。这譬喻,是经部学者所承认的。现在说一意而立为六识,与一思而立为三业相同,都只是体一而随用异名。

世亲说:一意识师在一意识外,另有阿赖耶,没有谈到别有末那。从下面安立义识中看,这一意识师似乎已建立赖耶种识与染意的。一意识,本来在说明能受六识的一体,从意识依五根转而安立前五识,从意识推论到细分,而安立执受身根的身者识,末那当然也没有别体。至于赖耶,据真谛译说:『此本识入意识摄,以同类故』。

二部释论都这样问:如染污意根为杂染依,依染意而生起的,就成为杂染;意识随所依的色根而转,色根是无分别的,识也应该成为无分别了?这不尽然!因为「于一切所依转」的「时」候,有现「似种种相」的能取所取的「二影像转」。二影像就是「唯义影像」「分别影像」。其实,本文是一意识师以三相成立唯识。前面说一意识,就是初相由唯识。这种种相,二影像转,就是后二相的由二性,由种种。唯一意识安立为六识,不是没有境相吗?虽唯一意识,却也现起义及分别的影像。在摄论的体系上,似义是遍计执性的,分别心才是依他起;现在说义与分别,二性都是依意识似现的影像,很有能取所取皆遍计执性的意趣。但这二者,虽是显现的影像,若指出它以分别心为性,这所现的也就是依他起了。

一意识师要转向细意识方面安立唯识了。这意识(心识的统一),在欲色界「一切处」中,意识也内在的「似」现「所触」的「影像」而「转」。这所触的影像,不是说前五识中身识的所触。如定中没有身识,但还有苦乐的觉受,这觉受自然是意识的,所以意识也似有觉受所触的影像而转。现起所触影像的理由,是因为「有色界中」的「意识」,是一定「依止身」根的。意识既依止身根,就自然要依身根而现起所触的影像。「如余色根依止于身」,这是举同喻来说明。眼等有色诸根,要依止身根才得存在,若身根损坏,或受某种强烈的触击,诸色根也就随之损坏,或引起变化。意识也是这样,既依身根而起作用,那身根触触而有何变化或损坏,意识也就生起连带关系,因触受所触而变化,或者损坏。所以意识在有色界中,必然内在的现起微细的所触影像而觉受它。这样说来,意识不就是一般所说的阿陀那吗?似所触影像与依止身,就是陀那的执受有色诸根,和与根身共同安危──身者识。一意识师的唯识学,从意识出发,向了别五尘转(外),向执受根身转(内),比上面的多识论者明确而进步得多。

B 引经证成一意识 此中有颂:若远行,独行,无身寐于窟,调此难调心,我说真梵志。又如经言:如是五根所行境界,意各能受,意为彼依。又如所说十二处中,说六识身皆名意处。

有一分学者,不信受一意识的理论,所以要引阿含本教来证明:(一)引法句经的独行教:一切时、一切处无不随心所至,所以心叫「远行」。心又是「独行」的,每一个有情,唯有一意识,并非有多识共同取境。「无身」是说心没有质碍的色法,这无质碍的住在身中,所以上面说「依止于身」,这叫「寐于窟」。有的说:窟是心脏。这猿猴般的心,难调难伏,假使能「调」伏「此难调」伏的「心」,就能得自在,可以自己控制自己,远离一切三业不净,这才可说他是「真梵志」(净行)。引此经证明一意识,重要在独行二字。

(二)引中阿含的意能遍受教:又有经中说:「五根所行」的「境界」,「意」「能」一一的领「受」;同时「意」又「为彼」五根起用的所「依」。意能总受一切的境界,它又是五根要作取境活动的所依,意实在是精神活动的大本营。本经是把一切心识的活动,总括在意中。五根所取的,它一一能领受,可见一般所说的五识,只是意的别名。因此,五根取境,也得依意为依。一意的见解,明白可见。从识的自性上说,意是统一的,根本的心识的总名。从识的作用差别上看,意又现起六识的活动。

(三)引意处教:又如经中常常「说」到「十二处」,这十二处是摄尽一切法的。十二处就是眼等的六内处与色等的六外处,并没有谈到六识,那怎能摄尽一切法呢?内六处不是有意处吗?「六识身」都是摄在这意处中,六识「皆名意处」。由此看来,六识唯有一意识,是很可成立的。

一意识师,引三经来证明,无着论师没有加以批判,可见一心论的思想,至少在无着论中与多心论有同等的地位。

二 约本识因果成唯识 若处安立阿赖耶识识为义识,应知此中余一切识是其相识,若意识识及所依止是其见识,由彼相识是此见识生缘相故,似义现时能作见识生依止事。如是名为安立诸识成唯识性。

这是多识论者还是一意识师的思想,很难断定。不过世亲说:一意识师『别有阿赖耶识』;论文又说『若意识识』,没有说六识。从这两点看来,这是一意识师的。

上文都是依六识或一识,在认识论的立场上,安立唯识。但为什么有所取的似义显现,还没有说到,现在要依从本识种子生起的本体论上安立唯识。把缘起的赖耶种子与缘起所生的转识,合为一整然的体系。「若处安立阿赖耶识识为义识」,那末,除意识识及所依止,其「余」的身等「一切识,是」阿赖耶识的「相识」,「意识识及所依止」的染污意,「是」阿赖耶识的「见识」。

义识,魏译作『尘识』,无性解说为『因义』。这是说:阿赖耶识为一切的所依,才有其余的相识和见识。义与『显现为义』的义相同,它的含义不很明了。我想:或是赖耶为种子,是依遍计种种诸法而熏成的,这名言戏论的遍计种子,就从新熏得名为义吧!本文的意思是说:六(一意识)七识属于赖耶的见识,其余一切识属于赖耶的相识,这赖耶是相见识所依的根本。前面依转识安立唯识,分别见相,虽不谈赖耶,其实就是赖耶的见识与相识。本论谈赖耶,重在一切种子识,从一切种子识而现起一切识时,本识的一分取性,就转为六识所依止的意(阿陀那),成为赖耶的见识了。一切法为什么叫相识呢?相就是依止,因「由彼相识,是此见识生」起的所「缘相」,在相识的「似义现」起时,就「能作见识生」起的「依止事」,因此,称为相识。

这样,阿赖耶识有相见的二识,这相见识就是分别所分别的诸识。诸识皆从一切种子识而现起,所以能「安立诸识成唯识性」。
【附论】由识现起一切的唯识思想,最早的是解深密经。经中以一切种子心识为根本,一方面现起『有色诸根及所依执受』,『相名分别言说戏论习气执受』(相),另一方面,『阿陀那识为依止为建立故,六识身转』。从一本识而转起二类,奠定唯识思想的基本体系。

解深密经,虽以一切种子心识为出发,但它侧重种识的不一,所以在二种执受中有戏论习气。这一切种子识,是心,它为六识所依止的时候,这又名为阿陀那的本识,就转称为意。它侧重本识的现行,所以除本识以外,没有别立,也不应别立转识的末那。到慈氏的中边分别论,从识现起似根、似尘、似我、似识四类。所以说:『根尘我及识,本识生似彼』。本颂的内容,各方面有不同的解说。无性论师说:根尘我三法是所取相,识是能取相。

这与深密经相比,根尘就是深密经的『诸根及所依处』,但没有习气,有『我』。『我』既是所取相,这就有研究的必要了。有人在论典的比较研究中,发见四事中与我相当的有『我心熏习』,那么,中边论与解深密经,可说完全一致。不过,在慈氏无着的论典里,把『我』解说为熏习,到底是不经见的,只可聊备一说。

在本识为种子而生起分别心时,一方面,似现根尘的相识;一方面,现起我识的见识。这样,与解深密经有一个不同,就是所取相中没有习气,能取相中多一个染末那。这是可以解说的,中边的本识──缘识,立足在种识融然合一的见地,特别重在种子。这样,所取相中自然不能再说习气。本识重在种子,它的一分取性现行,就是解深密经所说的六识依止性的阿陀那,把它与四惑相应的特殊作用,从本识中分离出来,建立末那,所以说阿陀那就是末那。

庄严的能取三光,与中边全同,不过把六识开为二类而已。所取三光中,身义就是根尘,但多了一器世间的句光。在本论中,虽然总摄一切法为十一识,但后六种是差别,自性只是身等五识。

本论的体系,与中边、庄严可说是全同的,器世间是所受识的差别。它从一意识的见地,所以总合能受用的六识为一意识识。所依止中的身者识,是染意;受者识是无间灭意。为义识的赖耶,自然就是心了。从这些比较中,可以得一结论:所取相中的根尘,能取相中的六识,是一切无诤的。此外,还有细心现行与种子。如果把本识侧重在细心现行上,那所取相中就多一习气,能取相中就不能再有末那,这是解深密所说的。如果把本识侧重在种子上,那所取相中,就不能再有习气,能取相中就有另立染意的必要。这是中边、庄严、摄论说的。这样,慈氏无着的唯识学,一种为心,七转为意及识,是正统而一致的主张。

此外,还是一个思想体系:世亲的庄严释、摄大乘论释,大体上顺从本论的见解,但他的辨中边论释,却别作解说。他的解释现起四事,不用本识为种的见解,而用诸识各别现起的见解,所以把根尘我识,都看为所取的义。这四者,都是所取相。世亲释也有它的根据,摄抉择分也是根据这四种境界,证明多心俱生的。这个见解,直向转变有三的思想前进。

从种识现起的一切,确乎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所取的。但这种解说,使唯识传统的思想,从一本识而现起能分别所分别二相的体系,隐晦不明。我们不能说这是错误,只能说是重大的转变。如果这都是所取的境,根尘应是本识所了知的,本识应是侧重现识的,但它没有说到种子,又别立末那。这与深密、中边、庄严、摄论等都不相合。它是八识现行的差别论,不再是深密的一本现,六转现的七心论,也不是庄严等一种心,七转现的八识论。

这与所取四境比较,把根尘转化为根与器界,又根据深密的二执受,加上种子。三能变的体系,把古典中赖耶一识能变的见解改变。这两大体系,成为摄论宗与唯识宗重要的区别点。不过虽有古说与后起的不同,但同是唯识学中权威的思想。古人不能分疏这不同的体系,只偏依一己所重的自是非他,结果,永远是此路不通!像真谛,他侧重摄论,自然接近古义。但他的中边论释与决定藏论,无法讳饰三能变的痕迹,于是乎补充,解说,改文;但他本人所译的论典,终于不能避免自己撞着。玄奘依唯识三十颂,特别依护法义,自然接近世亲的新义。但对摄大乘论等,就是有小小的润饰,到底不能改变摄论的体系。那些一笔抹煞古义,以为唯有玄奘所传才是正确的见解,这岂止胆大而已!我们先要理解它的差别,然后再作融贯;不然,牵强附会的圆融,与偏执者一样的走上绝路!   

丙 成就四智成无义 诸义现前分明显示而非是有,云何可见?如世尊言:若诸菩萨成就四法,能随悟入一切唯识都无有义。一者、成就相违识相智,如饿鬼旁生及诸天人,同于一事,见彼所识有差别故。二者、成就无所缘识现可得智,如过去未来梦影缘中有所得故。三者、成就应离功用无颠倒智,如有义中能缘义识应无颠倒,不由功用知真实故。四者、成就三种胜智随转妙智,何等为三?一、得心自在一切菩萨,得静虑者,随胜解力诸义显现。二、得奢摩他修法观者,才作意时诸义显现。三、已得无分别智者无分别智现在前时,一切诸义皆不显现。由此所说三种胜智随转妙智,及前所说三种因缘,诸义无义道理成就。

这里说的,还是为了成立唯识,不过从无义方面去成立。「诸义」在我们的五识上,自然「现前」,「分明显示」,不是我们意识所能转移的,「而」说它「非是有」,是唯识所现,这「何」以「见」得呢?「世尊」在阿毘达磨大乘经中,早就解答过这个问题。他说:「若诸菩萨」,能「成就四法」的正确认识,就「能随」之「悟入一切唯识」,知道它「都无有义」。

四法是:
(一)「成就相违识相智」:「饿鬼,旁生,及诸天人」,在「同」「一事」物上,各有所「见」,「彼」等「所」认「识」的大「有差别」;这类有情以为是这样,那类有情却又是那样。如江河中的水,在饿鬼见到那是脓血火焰;在旁生界的鱼类见到是坦荡的大路,弘伟的宫殿;在诸天见到是七宝庄严;在人类看来是清冷的流水。古人所谓『一境应四心』,就是这个道理。在同一对象上,有种种不同的认识,可知我们所认识的一切,不是事物的真相,是我们自心的变现。通达这种意义的智能,叫相违识相(彼此不同的认识)智。得了这智能,就可悟入唯识无境的道理。

(二)「成就无所缘识现可得智」:我们的认识,不一定要有所缘的真实境界才能生起,没有真实的所缘,识也可以现起。「如过去未来」的境界,「梦」中所见的梦境,水中见到的月「影」,这些都不是实有的;但在这非实有的所「缘中」,能「有所」认识,有境界可「得」,这种认识的境界,不是唯心无义吗?明白这样道理的,叫无所缘识现可得智。

【附论】无所缘识,在佛教中有很大的诤论:有部他们主张识一定要有所缘才得生起,那怕缘涅盘也还有实有的涅盘作所缘。经部他们主张可以有无所缘的识。在空有的诤论中,这也是主题之一。主张实有的,过去未来都是实有,是实有的,识才能缘之而起,所谓『所缘有故,三世实有』。主张无的,过去未来皆非实有,虽然没有,识仍可以有,所谓『所缘无故,过未亦无』。大乘中世俗心可说有所缘的,但所缘是非实有的,空宗称之为自性,唯识宗称之为义。虽还有不同,大体上都是许可无所缘(义非实有,自性非有,或法性无行相)而生识的。

(三)「成就应离功用无颠倒智」:无颠倒智,是对于所缘的境界,获得真实正确的认识,不再发生错误的执着。如果说:一切义都确如我们凡夫所认识的一样,离名言而实有的,那么,我们「能缘」这诸「义」的「识」,就「应」该「无颠倒」错误,而解脱诸障了!我们竟可以「不由功用」而自然的「知」道「真实」了。但实际上,我们的认识还有颠倒错误;要觉知真实,获得自由解脱,仍须加一番功行才行。这就可以反证所认识的义,没有真实了。

(四)「成就三种胜智随转妙智」:有三种殊胜的智能,能随心而改变所缘,如果能修得这三种的胜智,微妙智,那唯识无义的理论,就可以在实践中亲切的证实。三种是:(1)随自在者智而转:已获「得心自在」的「一切菩萨」,和已「得静虑」的声闻缘觉,都能「随」他的增上「胜解力」,使「诸义显现」。如欲令大地变水就变为水,变火就变为火。由此,可知离心之外,没有实在的义;假使外境是实有的,怎能随意解力而自在转变呢(这不但三乘圣者,凡是能得静虑者,都能有这种经验)?(2)随观察者智而转:「得」了殊胜的「奢摩他」(止),在定中「修法观者」,在他「才作意」的「时」候,「诸」教法的「义」相,就都「显现」在前。如修无常、苦、空、无我的行者,如能观心成就,便有无常相,或苦相无我相等,随心所念而分明现前。这无常无我等诸义的显现,都是随修法观者的观念而转变生起,可见并不是有离心实义的存在。(3)随无分别智而转:「已得无分别智」的大地菩萨,在他「无分别智现在前时」,「一切」遍计所执性的「诸义,皆不显现」。由这也可知诸法唯心,心外无境。假使心外的境是实有的,圣者的无分别智,不但不能使义相不显,还根本不能成立;甚至坏有为无,是颠倒不是真智。「由此所说三种胜智」的「随转妙智」,及「前」面「所说」的「三种」理由(「因缘」),「诸义无义」的「道理」,可说已有充分的理由使它「成就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