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顺法师:华雨香云;二四、太虚大师菩萨心行的认识三0赞泉公和尚之功德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印顺法师,一 大师在佛法中之意趣
虚公大师弘法三十多年,可称为觉世觉人的佛化运动。此一运动的思想体系,是以中国本位佛教为重心,简持世界佛教的精华。以佛教文化为总线索,摄导东方文化──特重于中国文化,及现代中国文化的三民主义,促成东方文化,东方世界的复兴。东方文化的复兴,才能革新西方蔽于唯神、唯物的功利文化,摄取其精华,而陶练为世界性的,佛化中心的新文化,造成人世和乐国──人间净土。

此一崇高理想,非中国佛教建立清净僧团不可,非佛教大众修菩萨行不可。所以大师明确表白个人的志行,是:「志在整理僧伽制度,行在瑜伽菩萨戒本」。大师对于此一志行,彻始彻终,坚定不移。晚年的定论说:「想复兴中国的佛教,树立现代的中国佛教,就得实现整兴佛教,服务人群的今菩萨行」(『从巴利语系佛教说到今菩萨行』)。所说的今菩萨行,要「建立适合今时今地的佛教」;「(在家出家)同为六度四摄,即是实行瑜伽戒本」;「出家的,可作文化、教育、慈善、布教等事业;在家的,成为有组织的……农、工、商、学、军、政各部门,领导社会,作利益人群的事业」(『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』)。今菩萨行也就是人生佛教,所以说:「在今日的情形,所向的应在进趣大乘行;而所依的,既非初期的声闻行果,亦非二期的天乘行果,而确是在人乘行果,以实行我所说的人生佛教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大师于此一志行的切实提示,最明白也没有了!

复兴佛教来救中国,救世界,为大师一贯的大志愿,表现于大师对佛教,对社会,对国家,对世界的活动中。推动此一志愿,是本于佛法的菩萨心行,也就是「行在瑜伽菩萨戒本」。关于这,民国二十四年五月,大师在南京开讲『优婆塞戒经』,曾进一步的给以说明──说明「本人在佛法中之意趣」。大师说:我「非佛书研究之学者」,「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」,「无求即时成佛之贪心」,「为学菩萨发心修行者」。前三从消极的反面说,后一从积极的正面说。大师坚定的说:「本人为一欲学菩萨发真菩提心而学修六度行者」(『优婆塞戒经讲录』)。修发菩提心而行六度行,便是行在瑜伽菩萨戒本。二十六年夏天,在武院讲『新与融贯』,又提到这三项意趣。所以,唯有把握此一意趣,才能亲切认识到大师的真面目,才能理解大师对国家,对佛教的真意趣。否则,会容易错会大师:不是把大师看作离弃佛寺,毁乱佛法的革新者;就认为是维持古老佛教,古旧丛林的人物。

时光如此迅速!大师的舍报,竟是十周年了!在这法界同声追念的时节,对于大师在佛法中之意趣,特引述大师的教说,拿来纪念学发菩提心,学修菩萨行的大师,加深我们对于大师的正确认识。

大师在佛法中之意趣,看来非常明确,而实容易引起误会。据大师说:他是学发菩提心的,学修菩萨行的;不是研究佛书的学者,不想作一宗的徒裔,没有求即时成佛的贪心。那末,如反过来说:研究佛书的学者,一宗一派的徒裔,求即时成佛的行者,就不是真发菩提心的,学修菩萨行的。如真的这么说,那些研究佛书的学者,各宗各派的宗师,求即时成佛的行人,包管会一致的起来反对大师。其实,大师此番「本人意趣」的宣说,是不能依文作解的;如迷文执义,再也不能体会大师的意趣了!

传统的中国佛教,近千年来,一直在我祖我宗的宗派圈子里作佛事。自宗是至圆至顿,至高至妙;只要说到我宗如此说,我祖如此说,就自觉为天经地义。而即时成佛的禅宗,又几乎代表了佛法的一切。到近代,研究佛书的学者,也渐渐多起来。最极端的,甚至「非玄奘罗什之译不读,非龙树无着之论不求」。由于政府的羁縻边疆,康藏的佛法,泛滥起来,即身成佛的动听名词,又到处宣扬起来。在大师的心境中,这些虽都是应时化物的佛法,但在现代,都只能造成中国佛教的困难,不能达成整建如法清净僧团,完满发扬大乘来觉人觉世。所以,大师不单是说明自己为学发真菩提心,学修菩萨行,以人乘行果趣进向大乘行的大乘心要,而要说「不是」,「不为」,「无求」,有着针对现实佛教的对治性。唯有从针对佛教偏弊中,适应现代机宜中,才能认识大师所说菩萨心行的真义。

二、为什么「非佛书研究之学者」
什么是「研究佛书的学者」?大师指说为:「从事考稽佛学书籍而研究其义理。……用字比句栉,勾古证今之功夫,将佛法当学问来研究」。这样的研究佛书的学者,是否一定与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相违反?从修学佛法来说,十法行的前八行,都是成就闻慧的方便。从古代的佛弟子来说,「经师」、「律师」、「论师」的一分,都适合这一定义。我们不能说,这些都是不能学发菩提心行的。就是献身心于翻译工作,如玄奘等;从事于大藏经录的审订,如道安、道宣、智升等;编录僧传,如僧佑、道宣等;为圣典的辞句作音训,如玄应等。这些,都还是功德难量,何况是考稽佛书而研究义理呢!而且,大师自己曾经创议为「华文佛学分科研究编辑」。主张「依大藏佛书为原料,从各种科学之立场,分门别类以为采集之研究,更凭研究之所得而组成各科学」(『年谱』三0五页)。又曾以教理行果来统摄佛学,「教」中分:「佛教法物之搜集,佛教史材之编考,佛教经典之考订,佛教图书之编纂」(『甚么是佛学』)。大师在武昌成立世苑佛教图书馆,成立「编辑」,「考订」二室(『年谱』三四七页)。如这些而决与菩萨心行不合,那末大师为什么又来提倡?难道己所不欲而施于人吗?就是考证,大师也曾写过『佛教纪元论』。这样,大师的菩萨心行而「非佛书研究之学者」,到底意趣何在?

大师自己说:「本人则读书每观大略,不事记诵,不求甚解」。这是大师的特性。『自传』(三)说到:十九岁时,读『般若经』有省,从此记忆力减弱,而悟力特强。大师对于佛法的分析、综合、贯通,不尽是记诵的,辨析的,大抵得力于领悟。这一特性,决定了大师对佛学的态度与写作方法。然而,如「佛学分科研究」;「教」的搜集、编考、考订、编纂;图书馆的「考校」,虽非大师习用的方法,也未尝不是自行化他的一道。大师在『大乘宗地图释』(一三二──一三三页),说到自利方面,有「教理研究」;利他方面,有「历史研究」。所以大师所说的「非研究佛书的学者」,是指那些离开自行化他佛教立场,而只是当作学问来研究。民国十年,朱谦之到西湖兜率寺,想从大师出家。他立意「将所有佛书批评一过,从新整理建设起」(『自传』八),这便是佛书研究者的榜样。他并不以研究佛学为「自行化他之具」;不是看作「振兴佛教,弘济人群之方便」。所以大师说不必出家,介绍他到欧阳竟无居士那里去。这样的研究佛书,根本不是学佛,不是信解正法,还说得上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吗?还有,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谛流布,无论重信、重解,只要有所偏重,就会落入窠臼,不能自拔。个人如此,团体也如此。在大师当时的心目中,偏重于佛书的研究者,动机不一定不好,而积习难返,每起不良的副作用。所以曾告景昌极说:「君等乍游佛法之门,能执利器以防御邪外,固所乐闻。若将深入堂奥,则当舍干戈而从容趣入之,未应持械以冲墙倒壁为事也」。

一般以为大师是一佛书研究的学者;大师也确是深入地研究过,但大师的本意却不如此。这并不因为佛书研究,就不能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,而是说,如离开自行化他的立场,便不成其为佛法。从如来大觉心中流出的法教,无非应时应机,使人获得止恶行善,或者净心化欲的利益。虽然佛教在人间,不能没有教典,不能没有人研究,不能没有人索隐探赜,但决不能离弃利益自他的原则,专为知识而研求。大师把握这一佛法的根本意趣,针对当时有人专究佛书的偏向,这才宣说他「非佛书研究之学者」的意趣。

三 为什么「不专承一宗」
大师又从根本的,全体的立场,宣示他是学发菩提心行,而「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」。虽然,佛教二千多年来,尽多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的祖师,开宗立教,代代相承,但大师却不愿如此。因为照大师看来:「现今所流行的佛学,实源于二千数百年前印度的释迦牟尼佛。……有了因时因地的许多变迁。然直溯释迦牟尼大觉心海的源头,我以为只是:圆明了无始终无边中的法界诸法实相,体现为以法界诸法为自身,以自身为法界诸法的法身。又完全的开显表示出来,以之教导无数世界中有成佛可能性的种种众生之类,使皆得成就无上大觉一样的圆明法界诸法实相,且体现为无尽无碍的法身,而并非后来许多支流派别的传说」(『佛学源流及其新运动』)。大师直探佛法的本源,也就是归宗于释迦牟尼佛的觉源。在这佛法所从来的释尊觉海中,有什么宗派可说!所以,大师的佛法观,真是道地的佛教,而不是各宗各派的祖师教。当然,各宗各祖的教说,也还是推本于佛陀。

为什么会有宗派?佛为了适应众生的根性,施设教法,就有了诸乘的差别。大师在『新与融贯』的开示中,说到印度、中国、日本的宗派而后,断论为:「宗派之所以兴起者,差不多都是以古德在佛法参研之心得为根据,适应时机之教化而建立的」。佛世的诸乘,后世的诸宗,无非为了化度众生,应机说教。但是「佛之现身人间,应机说法,而听法传承之人,当即不免各有偏胜」(『优婆塞戒经讲录』)。印度的三期佛教,中国的大乘八宗,各有他的特胜,也就各有他的偏颇。所以专承偏宗,会造成高推自宗,鄙弃他宗的风气。鄙弃了一分,结果是削弱了佛教的全体。这点,大师曾明白说出:「中国尚禅宗者,斥除一切经律论义;虽若『宗镜录』遍录经论,亦但扬厥宗,鄙余法为中下。尚净土者,亦劝人不参禅学教,专守一句弥陀。贤、台虽可以小始终顿、藏通别圆位摄所余佛言,然既为劣机而说……学者又谁肯劣根自居,于是亦皆被弃」。「有各宗而无整全佛教」,鄙弃余法的结果,是:「中国至清季,除参话头,念弥陀外,时一讲习者,亦禅之楞严,净之弥陀疏钞,及天台法华与四教仪,或贤首五教仪,附相宗八要而已。……空疏□陋之既极,唯仗沿习风俗以支持。学校兴而一呼迷信,几溃颓无以复存」(『菩提道次第广论序』)。所以应时应机的宗派,有他的价值,有他的适应,但如鄙弃余法,局促于宗派圈子,一定会利弊参半,发展到弊多于利。如禅宗与净土宗等,不能说没有特胜,只是由于鄙弃余法,结果削弱了中国佛教,弄到空疏□陋的地步!了解这一理由,对于大师『中国佛学』的末后一章──「夺禅超教之净」,从藕益学人以下,到近代印光大师的专弘净土,评为:「充其类而一转,大可成为在家净土之日本真宗」;「殊有进为纯信弥陀他力之真宗可能,然尚期命终往生,而无真宗──信成已生,还化利他之行,则所短远矣」,才不会感觉奇突。

大师不愿为专承一宗一派的子孙,是从超越宗派的本源性,随机应化的全体性立论。大师这种意见,有点近于宗咯巴大师的说法。「福德资粮则人天俱摄,智慧资粮则声缘相协,律及经论皆所依止,仅取一分,不成菩提。虽未尝不别有最胜之归趣,而确定为皆摄入次第之过程。于是不没自宗,不离余法,而巧能安立一切言教皆趣修证。……余昔于佛学概论,明因缘所生为五乘共法,三法印为三乘共法,一切法实相至无障碍法界为大乘不共法。后于大乘本生心地观经,又曾说共不共通法为总要。粗引端绪,语焉不彰。今虽未能独崇密宗,欣睹三士道总建立之典要,乃特提出以申论之」(『菩提道次第广论序』)。大师的激赏宗喀巴的『菩提道次第』,因为他的三士道说,与大师一贯主张的五乘共法──下士人天乘;三乘共法──中士声缘乘;大乘不共法──上士菩萨乘,有着同样的意趣。所以在应机设化的方面,随机应化而不限一宗,如说:「各宗派法门,皆可随人根机所宜而修学,藉以通达究竟觉海。所以本人观察佛法之五乘共法,三乘共法,及大乘不共法,原为一贯。在教理解释上,教法弘扬上,随机施设,而不专承一宗或一派以自碍」(『新与融贯』)。在贯摄佛法,起解成行的修学次第方面,则能摄一切佛法,条贯为:「教之佛本及三期三系」,「理之实际及三级三宗」,「行之当机及三依三趣」,不舍一法而同趣大觉。大师的意趣如此,所以与局狭的宗派门徒不同。

大师对于佛法的看法,自己说有三期。第二期,就是「上不徵五天,下不徵各地」(『整理僧伽制度论』)的中国大乘八宗平等说。认为八宗的境与果,都是平等的,只是修行方法有差别而已。所以说:「八宗既是平等,亦各有其殊胜点,不可偏废,更不能说此优彼劣,彼高此下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

大师当时,确有促成八宗一致复兴的意图。所以对中国久绝的密宗,特别提倡得热心。不过,虽不能说八宗有胜有劣,然对各宗徒裔的固蔽,高推自己,大师也是从来不客气的。特别对那「男女混杂」,「僧俗颠倒」的密宗,更不惜引起长期的论诤。关于八宗平等,想提到两点·一、大师去世了,由于大师的伟大,八宗平等也时常被人应用起来。例如,如有人对宗派略有评论,就高举「八宗平等」,认为不应该批评。等到转过身来,还是高推自宗,鄙弃余法的老调。这种办法,根本违反八宗平等的精神。二、八宗平等,还不是大师的晚年定论。

大师第三期的思想系,从欧美游化归来,才更明确的吐露出来。民国二十年八月,在北平讲『大乘宗地图释』,就讲到:「最近新创之世界佛学苑,其研究佛法之根据,又较吾昔根据华文者大有扩充」。大师的晚期定论,不是八宗平等,而是「教之佛本及三期三系」,「理之实际及三级三宗」,「行之当机及三依三趣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这一晚年定论,约教法来说:归宗于佛本,虽同于前期,而三期三系,不再只是华文佛教,更扩充为以华文佛教为本,贯通简持巴利文系与藏文系佛教,成为世界性的佛教了。约理法来说,理之实际与三级三宗,已经是摄八宗为三宗,不再谈八宗平等,不再想八宗一致复兴了。约行法来说,行之当机,同于前期,而三依三趣,不但条别行法的根本特性,而且明确揭示,现代中国所应该弘扬的佛教,显出大师佛化运动的真正面目。可惜得很,大师在民国二十年后,虽多少说出,由于抗战军兴,一般人尤其是陷区内的佛教同人,多与大师此一思想脱节。所以胜利归来,在今日台湾,还有人在推仰大师的八宗平等。要知大师从欧美回来,对研究法就有重大的修正。大师已综合为「中国台贤禅净系」,或「法界显密系」;综合为法界圆觉宗。而说:「今后研究佛学,非复一宗一派之研究。当于经律论中,选取若干要中之要,作深切之研究,而后博通且融会一切经律论,成圆满精密之胜解」(『大乘宗地图释』)。「作一系一系的专门研究,才能专深精一,才能做到登峰造极,登堂入室」(『世苑图书馆员之修学方针』)。从此可见,大师的晚期定论,不专是中国文系的大乘八宗平等,不再是分宗研究,普遍发扬,而是会三大文系的佛教,统贯在五乘共法,三乘共法,大乘不共法──法相唯识学,法性空慧学,法界圆觉学的三大系。超出宗派而归于佛法一本,那里是宗派徒裔所能想像的!

四 为什么不想「即时成佛」
「无求即时成佛之贪心」,在大师宣示的意趣中,这是最为难解,最易引起常人疑毁的一项。因为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,目的是为了成佛。那为什么不想快速成佛,而称急求成佛的为贪心呢?

这一意趣,还得从「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」说起。大师说:「直溯释迦牟尼大觉心海的源头,……并非后来许多支流派别的传说」(『佛学源流及其新运动』)。印度传来的一切教法,大师是有深刻独到见地的。如说:「无上大觉海中流出来的教法,为了传持者及入世应机的各有偏胜,由迦叶、阿难等承持,则成初期小乘。由龙树、无着等弘传,则成中期大乘。由龙智、善无畏、莲华生等传承,则成后期密法」(『新与融贯』)。现今所流行的佛法,经典的传出,有着传承者根机的差别性,时间的先后性。初期小乘与中期大乘,大师以为:「一切经律,皆源本佛所宣说之声教,由佛徒历次结集而成」(『佛法僧义』)。有时说:『释迦佛陀时……方便说人无我的小乘法,适应当时思想的机宜……。然佛陀同时与曼殊室利及弥勒等一二大心深智者,则直说其自证的法界。……五百年后,由龙树、无着等,发见了曼殊室利与弥勒等所传的佛教,成了印度大乘思想的发展时代」(『佛学源流及其新运动』)。『人生观的科学』也说:「释迦出世的本怀,见于华严、法华。其始原欲为世人显示人生真相,俾由修行信心,进趣人生究竟之佛果。……无如仅有少数大心凡夫,若善财童子等;及积行大士,若文殊、普贤等,方能领受其意」。这可见,显教大乘,虽遍通十方他界,有无数菩萨听受,而此土却仅是少数大心凡夫,深智菩萨所承受的。怪不得初期佛教,成为「小行大隐」的局面。如来不得已而说声闻乘,末后又引令回心向大,实为迂回进入大乘的方便。第三期佛教的密宗盛行,大师的看法,与前期多少不同。如说:「龙智菩萨等出来弘扬密咒,把通俗的印度风习都融摄进来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「虽谓龙猛大士,依法身塔之象徵,悟证法身,遂创真言秘密金刚法之开祖,亦无不可。……诸咒形仪,则固多随时随处收编世间所流行者,而不足深究也」(『龙猛受南天铁塔金刚萨□灌顶为密宗开祖之推论』)。这似乎确认密宗为后起的,多杂有婆罗门等神(天)教内容。

从教典说,有着传承者的偏胜,与因时因地的适应性,如上所述。如从教法说:释迦佛的本怀,原意在由人而直向佛道。「天与声闻,缘觉三阶段,乃由人不走遍觉的路所歧出之三种结果」(『人生观的科学』)。其实,天与声闻,还是要引向佛道。如依声闻(缘觉)行果及天乘行果而入佛道,就是大师所判的:第一千年,「依声闻行果趣发起大乘心」;第二千年,「依天乘行果趣获得大乘果」。声闻行果的急求解脱,为第一千年的风尚。大师说:「禅宗出于第一期的末叶,附属于第一期」。第二千年的「代表者,是密宗、净土宗,是依天乘行果的道理。如密宗在先修成天色身的幻身成化身佛。净土宗如兜率净土,即天国之一。西方等摄受凡夫净土,亦等于天国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声闻行果与禅宗;密宗与净土宗,都是急求趣证的,都属于不能由人而直向佛道的胜方便。不知道由人道而修信心,直向佛道,「正是佛教的真面目」(『人生观的科学』)。大师条析教史的发展,根性的特点,直探佛陀本怀,揭示出大乘佛法进修的直道,坦道。

大师抉择佛法的基本思想,经这样的简单叙述,才能明了大师「不求即时成佛」的意趣。大师说:「佛法原不拘限于现身此世为立足点,乃普为法界一切众生而发心。盖以佛法观察,一人与一切众生更互关涉;而一世界与无量世界,亦相摄相入,如帝网之重重无尽。因此佛法不是为此一人生与一世界而起」(『优婆塞戒经讲录』)。大师此一宣示,说明了大乘法的真谛:菩萨发心修行,遍为一切众生,遍净一切国土,遍礼一切诸佛,遍学一切法门,遍断一切烦恼,遍达一切事理。……一切功德,都是尽虚空,遍法界,到达究竟圆满。如『华严经』说的佛果与菩萨行,是怎样的高尚,圆满!所以经说:「如一众生未成佛,终不于此取泥洹」。「地狱未空,誓不成佛」。不为自己,不求速成,表达了菩萨行的真相。一般看起来,释迦佛是即身成佛的,是「父母所生身,直登大觉位」的,但成佛岂能速成!据释尊自白,是经三大阿僧只劫行因而来。依龙树说,佛道实是无量无数阿僧只大劫行因而成就的。大果当然不是小因所成,但佛道长远,菩萨道难行,非一般人所能承当。这样,佛陀的方便教,就不能不施设起来。

大师说:「释迦佛时,印度思想,是以个人解脱而得自我独存为风气的。佛陀处此环境中,……几乎无可宣说。然不说法,则觉世悟人之大愿无由得达,乃方便为说人无我的小乘法」(『佛学源流及其新运动』)。小乘是厌离心切,急求自身解脱的。经佛方便教导,于是四果圣者,纷纷出现。佛被称为多陀阿伽陀(如来),阿罗诃(即阿罗汉),三藐三佛陀(正遍觉)。声闻圣者也称为阿罗汉,认为自己的究竟解脱,与佛平等。这要到『法华』会上,佛才使他们知道:过去所证到的,只是半途的化城,不是究竟的宝所,宝所还在前途。经此声闻行果的解脱生死,不是无益的,因为不必再为自己的六道生死而忧心了。从此发心向道,直至宝所。一到大乘佛教时代,大家都希求成佛,不再求阿罗汉(这虽也是佛的别名,但在习用上,成为小乘偏证的果号)。然而,佛道长远,菩萨道难行。结果,佛果是希求到达,菩萨大行却不愿承当;佛法中的方便教,又有施设的必要了。

中国禅宗,自以为最上乘,直体佛心,以「即心即佛」,「立地成佛」为标帜。依大师的论判,「附属于第一期」。的确,「大事未明,加丧考妣」的急证倾向,清净无为的山林气息,都与声闻乘大同。而禅者坐亡立脱的作略,与阿罗汉自在舍寿的风格,也极为吻合。不过,声闻自称阿罗汉,与佛阿罗汉解脱平等;而禅者则自称成佛,与佛心心相印而已。禅者虽大抵近于「依声闻行果而趣向大乘」,但「由了达人生三真相,归佛法僧,信业果报,修十善行,厌取作,舍坏苦,以阶进佛乘者。……中国之少数禅师,若百丈、永明,及少数居士,若庞蕴等,颇得其真。然居极少数人,而为我今所欲极力提倡的」(『人生观的科学』)。百丈是适应时机,为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的实行者。永明是「万善同归」的禅匠。庞蕴为不废人事的居士。所以大师称誉为确能体得由人乘而直向佛道的真义。大师对禅宗是相当尊仰的;但真能直探佛陀本怀,依人生修十善行而进向人生之究竟,也只是少数人而已。

但是像法时代,人根转钝。有的觉得不但佛道长远,菩萨道难行;禅思精微,也不容易修证。如现身不能成就,一息不来岂不又要轮回生死,茫无了期!所以,索性不求见真断惑,求生天国一般的极乐世界,做到尽此一身,不再退堕的往生净土法门。声闻是自以为究竟如佛,而不知是先在化城里休息安乐一下。净土行者,是知道往生净土,并非已经究竟如佛。但在诸上善人同会一处的良好环境下,终于要「见佛悟无生」,决定能趣向大乘而不再退失的。所以大师称誉为稳当中的稳当,等于保险法门。但有些人,觉得非成佛不可,而身命浮脆,学成不易,所以重视此血肉之躯,想把此血肉身,以修精炼气等,秘密修法成天色身,依此天色身而进趣佛果。这些,都是希求佛果,而不愿承当菩萨的大行难行;不能即此人生,修十善行以进向人生之究竟,而企图急速成就。于是一心一意的求阿罗汉(佛的别名),求佛,而却转向声闻行与天行。虽然禅、净、密等,也有发菩提心的,但为了「求己利」,「求速成」的意欲所娆乱,菩提心行也多少打些折扣了。所以大师以凡夫身来学发菩提心,学修大乘行,坚决的放下那「即时成佛的贪心」。

无论为依声闻行果,或依天乘行果以向佛道,佛法的殊胜方便,都是大有利益的。如证入声闻罗汉,生死已了;或真能明心见性,真能往生净土,真能修成天色身,即使没有成佛,也不会再为生死升沈的苦迫而担心了。然依教理说:声闻回心向大,由于自利的积习深重,悲愿不充,进修远不如直入大乘道的迅速。如净土极为稳当,但据『大阿弥陀经』说:净土修行一劫,不如秽土修行一日。可见在净土的趣向佛果,反而此秽土修行的稽缓了。密乘的成佛,虽未见缓成的教说,但『大日经』说:「劣慧所不堪,且存有相说」,可见修风修脉,男女双修,也只是方便引导而已。希求成佛的,不是厌离心深,便是贪镇习重(密);不是专为自己,便是偏重此生,这才急求稳当。佛是阿罗汉,我也要成阿罗汉;佛是佛,我也要立即成佛。一心想成佛,而不顾佛陀因行的遍为一切众生而发心。于是求稳当,求速成。稳当了些,却不知道走了迂回的歧道。俗语说:「欲速则不达」,「大器晚成」,可作为急求成办者的座右铭。

为佛道长远,菩萨道难行而退心;或不欲退失而求速成,都是病在专为自己,专重现在,请听大师的开示:「发心修学佛法者,应不为空间所限,宜超出一切时空,涉入一切时空。于佛法如此理解,即能自悟悟他,精进不息,无庸拘定要即此身成佛。盖成佛不过自悟悟他而已,菩萨行满,佛陀果成;但勤耕耘,自能收获,何需刻期求证?因为刻期追求,大抵为满足虚荣心所驱使。而着相拘求,非仅心量狭小,且未免反增烦恼耳。佛法中虽有为接引一类夸大之众生,或激发一类懈怠众生,施设即身成佛,立地成佛等假名。但本人提倡发长远心,修自悟悟他行,不怠不息,而不以此类假名而掀起刻期求成之贪心」(『新与融贯』)。

五 「学菩萨发心修行」之真意
经过了三类的简别,大师对于佛法的意趣──「为学菩萨发心修行者」的真意义,才能明确地认识。大师所说的学菩萨发心修行,是直探释迦的觉源──佛的人间成佛,施设教化,实以人类为本位的,要人直从人乘以进趣佛乘的。而天与声闻、缘觉,只是不肯趣向大觉而分出的歧途。如佛灭一千年,依声闻行果而趣大乘;佛灭第二千年,依天乘行果──天色身,天国土而趣大乘。虽一样的称为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,而都是不见释尊人间设教的本怀,不能依人生修习十善,完成信心,直趣于人生究竟的佛果。所以着重自己,着重现生,与「普为一切众生而发心」的菩提心行,要经极长时期,才能圆满不合。

依声闻行果,天乘行果而趣大乘,为佛法的胜妙方便。佛菩萨的慈悲设化,使无量数人发菩提心,护持信心而不致退失。所以并不因迂曲方便而是可訾议的,反而是应该赞叹。但到现在,虽然「一二期的根机(真能现身证声闻果;现身成天色身;死后生极乐国),并非完全没有,不过毕竟是很少数了」。而且,「依天乘行果修净密……就最近的趋势上观察,修天乘行果这一着,也不适时代机宜了」。又说:「依声闻行果,是要被诟为消极逃世的;依天乘行果,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。不唯不是方便,而反成为障碍了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这样,大师从上契佛陀本怀,下应时代机宜的立场,抉择而提示了「依人乘行果趣进修大乘行」的法门;这也就是大师所说「学菩萨发心修行」的意趣所在。

大师的学菩萨发心修行,有两大特色:一、融贯佛法,二、渐次趣入,这是针对宗派徒裔与即时成佛的。兹录「新与融贯」的解说:「本人……认佛法中的五乘共法,三乘共法及大乘不共法,均一贯可达到究竟圆满之觉海。凡能贯通五乘三乘及大乘教法而发菩提心修菩萨行者,便是菩萨。所以本人在佛法中的意趣,是愿以凡夫之身,学菩萨发心修行。……本人还不能如菩萨那样发心修行,现在是学菩萨的发心,学菩萨的修行。……今人不知此义,每每稍具信行,马上心高气傲,自命成佛。不知少分之学发菩提心学修菩萨行,尚未做到呢!……经十千大劫修六度万行,才为真正初发心菩萨。……所以本人亦为愿学菩萨真正发菩提心,而修六度万行者」。

大师的学菩萨发心修行,从适应时代而施设教化来说,即是「人生佛教」。是着重于发心修行的立场,着重于人乘行果而趣入大乘行的。『即人成佛的真现实论』,有过综合的说明:「(释尊)正转之法轮,端在修超欲界之梵行──戒定,证出三界之涅盘──定慧解脱。此因应受佛化之众,善根深厚,机感殊胜,一唱善来,即成比丘,一悟法要,即成罗汉。而大乘菩提行果,则再依出三界涅盘为基址,大而化之,胜进而究竟之,此观之法华所开显者,固甚彰彰也。……龙智等兴行密教,旨在修神仙咒术行,成欲界天色身。……设非菩提心,般若慧,则失其成佛之方便。……然虽盛流于印度、藏、蒙,而汉族则格于原有之礼教化,传入而不受行。历梁、陈、隋、唐而变通者,别成禅宗,净土宗。禅宗的悟心,上追梵行涅盘;其寄身于自耕自食的农林生活,即下启末法期的人间佛教。净土宗传日本,再变为真宗,弥切合人间生活。而暹罗、缅甸、锡兰等,传初五百年佛教余绪,溥周民众后,亦成善信男女通俗教化。而像法期密教,印度灭于回教之侵入;西藏……失帝王护持,则亦将由无民众基础而致隳堕,外蒙即其前车之鉴。由此种种,故正法期超欲梵行,像法期即欲咒术,皆将退为旁流。而末法期佛教之主潮,必在密切人间生活,而导善信男女向上增上,即人成佛之人生佛教。锡兰等地律风,虽有切近人生者,然侧尚离欲出世,对人世资生物用及人群治理救济,均□积极的心行。西藏密宗对资生济众,虽较有积极精神,然以习修欲界天身而迷信多神,甚违近代思想。日本真宗似为开末法人生佛教之最前进者,然托弥陀净土安心,又何若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的唐代禅宗,更切人性!唯亦嫌侧重唯心,而绌于利物治生耳!然主唐代禅宗并辅锡兰律行以安心立僧,主日本真宗并辅西藏密咒以经世济生,庶可为末法时期,集起人生佛教之要素矣。故应易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为直依人生,增进成佛;或发达人生,进化成佛,是名即人成佛真现实论」。这可见,大师是尽摄过去佛教──各时代,各地区,各宗派的精华,使发达人生,进化成佛,而符合于佛法的真面目。在自行方面,大师是重视律仪,教理,禅观,作系统的学历程序。对依律的集成清净僧团,依禅以彻证心源,依研究教理──三级三宗而获得佛法圆满之贯达,随时流露出赞美的法音。然在大师的菩萨心行中,这是发心修学的一贯程序,而不是分宗裂派,高推自己而鄙弃余法的。这一学程的修学──依律仪,明教理,悟心地,便是大师理想的僧伽教育,大师理想的菩萨学处。但大师又重于入世利济,在这点上,觉得日本真宗与西藏密宗,也有可取的地方。菩萨学处的修学过程中,「或为僧,或还俗,皆可听自决;而还俗即可为入工、农、商、学、军、政各界之佛教信徒」。「住僧的出家菩萨,可随缘改良各处僧寺。其还俗之在家菩萨,可深入各种社会,以为本佛教精神,施佛教教化之社会改良家」(『即人成佛的真现实论』)。依人乘行果以趣进修大乘行,就是从此菩萨集团而达成。如失去佛化的经世济物的大用,律仪、教理、禅观,都不能完成人生佛教的理想。所以「人生佛教之正体,保持于菩萨长老僧;而人生佛教之大用,则寄托于社会改良家」(『即人成佛的真现实论』)。

大师的建僧运动,看作整兴佛教,发扬佛教来救世界的中心工作。最初是着重于整理僧伽制度,晚年则代以菩萨学处。菩萨学处,通于僧俗,但佛教的主体,还是如法清净的菩萨僧。无论从建僧,从人生,从救国救世界,在大师初出关时,对密宗曾有过异常热心的提倡。但后来,认为像法时代的天菩萨行,是不应机了。因为从密宗的应机来说:「密宗原以应化非人的天龙八部之佛教为主;而八部中,尤以药叉部为主。依此密咒部之特要部而发展,佛亦成为药叉部之佛。……印度之求长寿,修五通者,大抵皆修药叉法。而中国道教之丹鼎符□诸术,亦药叉法之流耳。知密咒乃八部众或药叉众为本位之佛教,则知其仅可为人间佛教(即人生佛教)之助行也」『论时事新报所谓经咒救国』)。

大师在佛法中之意趣,非研究佛书的学者,是反对非学佛的研究态度。不为一宗的徒裔,是探佛本原,总贯各时代,各地区,各宗派的佛教,成为进入佛道的修学过程;反对偏宗的削弱中国佛教。没有求即时成佛的贪心,正是本于依人生增进而直趣大乘行的佛道;也因此而超脱了声闻行,天行的专为自己,专重现在。这样,大师正面的吐露其意趣,即学菩萨发心──发长远心,发广大心,学菩萨修行──六度、四摄。也唯有依人生增进而进趣佛乘,才吻合佛心,适应时代,这就是「人生佛教」,「菩萨学处」。大师的心行,归结于这样的偈颂──「众苦方沸腾,遍救怀明达。仰止唯佛陀,完成在人格。人成佛即成,是名真现实」。

二五、略论虚大师的菩萨心行
虚公大师上生,已二十周年了。平时不能本着大师的悲愿,继承大师的思想与事行,而使之发扬光大,徒然在这二十周年,随顺俗套,来一次纪念性的文章与集会,这到底算什么呢?至少,我有这样的感觉。

为什么不能本着大师的悲愿,继承大师的思想与事行而努力呢?对我来说,这是很难说的。记得民国三十三年春,为了『印度之佛教』,曾写过一篇不愿发表的文章──『无诤之辩』,寄呈大师(文存汉藏教理院图书馆)。文中说到:「大师是峰峦万状,我只能孤峰独拔。其实,这也是峰峦万状中的一峰呢」?虽然大师是不会遗弃此一峰的,但到底不足以代表峰峦万状。我深受大师思想的启发,对大师也有某种程度的理解,但自己为宿习所熏的根性所限,即使向往有心,也不可能成为大师那样的菩萨。大师太伟大!心胸阔大,眼光深远,是不容易学习的,这岂止是我而已!

为了纪念大师,赞扬大师,曾为泰国龙华佛教社,写过『向近代的佛教大师学习』,举出大师的三特德:「对救僧护教,有着永不失望的悲心」;「对人事,对教义,有着无限的容忍」;「对佛教,有着远见与深见」。大师上生十周年,又依据大师的自述──「本人在佛法中之意趣」,而对「非研究佛书之学者」,「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」,「无求即时成佛之贪心」,「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」,有所申述赞扬。我觉得大师的伟大,超越常人而值得赞扬学习的,重点已该摄无遗了。现在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?然而二十周年到了,既不能行,又无多话可说的我,还得拈起「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」来赞扬一番!

虚大师五十初度诗说:「我今修学菩萨行,我今应正菩萨名,愿人称我以菩萨,不是比丘佛未成」。「愿人称我以菩萨」,正是吐露大师「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」的真实意趣。一般来说,中国是大乘佛教,而且是最上一乘,那当然都是修学佛乘的菩萨行者了!但在大师看来:「中国佛教教理是大乘,而行为是小乘」(『从巴利语系说到今菩萨行』)。这句话,也许是故意抑扬,不一定能为别人所赞同,但大师心目中的「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」,显然是有所不同了!从大师的遗教去研究,觉得大师的菩萨发心修行,有两大重心:

第一是「人」:佛法虽普为一切众生,而「佛出人间」,教化的主要对象,是人。以人的行为、趣向,说有人乘、天乘、声闻(缘觉)乘;又在这上面,应机说教,而有人菩萨行、天菩萨行、声闻菩萨行──菩萨(佛)乘。佛法虽因机而异,而不可忽忘的,这都是就人类的信行而安立的。其中,不杀、不盗等五戒,十善,是人生正行,实行这人类正常的道德生活,能招感人的果报,称为人乘。天行呢?一般是重鬼神祭祀(古代犹太教、婆罗门教、道教,都是这样的),禁咒巫术,敬虔慈爱,高深的是遗世贵我,调练身心──禅定。如人而修习这种信行,能感浅深不等的天报,名为天乘。这些,都是世间常法。超胜世间的佛法,特质是:在这人天善行──也就是戒与定的基石上,深修观慧,智证真如而得大解脱。这是从听闻佛的声教而修证的,所以名声闻乘。本来,声闻乘的在家者,是基于人行的;出家者是出发于深的天行。但在佛教的流传中,出家众为中心,因而声闻乘被看作遗世(入僧)而专修禅慧者的专名。

以成佛为标极,以学菩萨发心修行为方法的,是菩萨乘(佛乘)。菩萨乘的特质在:「一切智智相应作意(菩提心),大悲为上首,无所得(空慧)为方便」;或「菩提心为因,大慈悲为根本,以方便而至究竟」。这样的发心以趣入佛乘,虽是一样的,而由于本习的心行,及发心而起行来说,因时因地因机而不同。统摄起来,不离于人行,天行,声闻行──三大类型。

一、如遗世独善,少欲知足,专修禅慧,是声闻行;依此而回入大乘的,是依声闻行的菩萨。虽然回心向大,而由于自利、禅悟的偏重,大都是「智增上菩萨」。以智慧的体证,或深义的阐扬,为自行化他的重心。印度佛教中五百年的出家菩萨,大抵如此。中国台、贤、禅宗大德;也不离这一特色。

二、祭祀、咒术、禅定是天行,依此而趣入大乘的,是依天行的菩萨。大师以为:「如密宗在先修天色身,……净土宗如兜率净土……西方等摄受凡夫净土,亦等于天国。依这天色身,天国土,直趣于所欲获得的大乘佛果」(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)。这样的根机,大都是「信愿增上菩萨」。

三、如基于五戒、十善,发心而修六度、四摄,是依人生正行的菩萨;这大都是「悲增上菩萨」。大师深入大乘,在(民国十三年作)『人生观的科学』说:「人乘法,原是佛教直接佛乘的主要基础,即是佛乘习所成种性的修行信心位。……释迦出世的本怀,……原欲为世人显示……由修行信心,进趣人生究竟之佛乘。……无如仅有少数……能领受其意。其余大多数……如聋如盲,不能同喻,为适应此印度的群众心理」,不得已而说人、天及二乘。在大乘法的应机开展中,大师统为三类,而探求应时应机的佛法,在(民国二十九年说)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说:「到了这(现在)时候,……依声闻行果,是要被诟为消极逃世的。依天乘行果,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。不唯不是方便,而反成障碍了。所以在今日的情形,所向的应在进趣大乘行;而所依的,……确定在人乘因果」。大师以为:依佛陀的本怀说,依应时的妙方便说,决非独善的、神秘的菩萨行,而是依人乘行而进趣佛乘的菩萨行,这就是大师倡导的「人生佛教」。

第二是「行」:广义的说,身口意的一切活动都是行。约特义说,行为是表现于外的,表现于对人(对鬼对神对佛菩萨)关系的。声闻行(一分天行)重理证,有厌离的倾向;由此而来的菩萨行,不免重理悟而缺事行。虽可以自心的境地,解说六度、四摄,无边供养,普利众生;不妨「自得于心」。但在现实的人生社会来看,还是重于自利的。同样的,天行重祭祀、咒术、禅定,依此而来的菩萨行,不免重于宗教仪式,持咒、修定,修精练气。虽在崇奉者的经验,觉得神妙无比;而在一般人心看来,到底是流于神秘迷信。我国号称大乘,而多数确乎是这样修行的。那怎能契合佛陀的本怀,适应现代的人心呢!大师重于行,重于人行,在民国七年,发行『觉社丛书』(海潮音的前身),就明白宣告:「立人之极,建佛之因」。而有「期以人的菩萨行心行──无我、慈悲、六度、十善──,造成人间净土」的理想。针对一般的缺乏事行,及偏于天行,曾大声疾呼的宣告。在(民国十年作)『行为主义之佛乘』中,说得最为恳切。如说:「从来为佛教徒者,大都只知以享受福乐或静定理性为果。……无论重理解,或重证悟到如何玄妙,都只空理,不成事实。……或则但认一句禅谜,或则但守一句佛名,或则但以佛的经书、形像、数珠、木鱼、蒲团等项为佛事。而不悟盈人间世,无一非佛法,无一非佛事」。又说:「吾确见现时学佛的人渐多,大都迷背佛乘,不修习佛之因行。反厌恶怠惰,其流弊将不可胜言!……要之,凡吾人群中一切正当之事,皆佛之因行,皆当勇猛精进去修去为。废弃不干,便是断绝佛种」!

大师于一切佛法,融会贯通,但决非台、贤式的圆融。在理论上,虽唱道八宗平等,及晚年所说的三宗平等,而实际是遍摄一切佛法精要,而在无边法门中,抉示出以人乘正行直接佛乘的菩萨行为主流。如忽略了这,或背弃了这一根本,那就使八宗、三宗,胜解深悟,也不过是「都只空理,不成事实」的玄谈。在大师无边善巧的言教中,这才是大师的深见所在;唯有理会这根本的深见,才能窥见大师的伟大!

这一深刻的正见,在大师是彻始彻终的。早在宣统二年(二十二岁),就说到:「善学佛者,依心不依古,依义不依语,随时变通,巧逗人意。依天然界,进化界各种学问,种种艺术,发明真理,裨益有情,是谓行菩萨道」。菩萨道实现于现实人生社会中,就是大师阐扬的菩萨行了!到晚年(民国二十九年)在『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』中,对于整理僧制,议建「菩萨学处」,为模范道场。说到:「六度、四摄,是一个纲领。从具体表现来说,出家的可作文化、教育、慈善、布教等事业。在家的……在家菩萨,农、工、商、学、军、政──各部门,都是应该做的工作。领导社会,作利益人群的事业」。又在『从巴利语系说到今菩萨行』中说:「今后我国的佛教徒,要从大乘佛教的理论上,向国家民族,世界人类,实际地去体验修行。……本着大乘菩萨的菩提心为主因,慈悲为根本,实践方便的万行,发挥救世无畏的精神。……总之,我们想复兴中国佛教,树立现代的中国佛教,就得实现整兴僧寺,服务人群的今菩萨行」。

大师的那种作略,正如他自己所说:「从人类的思想界,为普遍的深远的观察,了知佛学的全体大用,向来犹蔽于各民族(印度也在内)的偏见与陋习」(『佛教源流及其新运动』),而想打脱尘滓,展现佛法的真面目,以利益人生。这不是研究佛书而来,更不从某宗某派中来,而是从最深远,最普遍的体会中来。是大智慧!大气魄!大作略!

想赞扬大师,纪念大师,学习大师,不从这「学菩萨发心而修行」的「人生佛教」,「即人成佛的真现实论」,「今菩萨行」去着眼,就不免摘叶寻枝,甚至要误解大师了!

二六、悼念守培上人
镇江玉山守培上人,为江苏僧界一致尊敬的师匠。他先参禅,继而主持寺政;退居而后,才进而专研教义,弘宣教法。他能诗,能书,能画。淡泊精进,戒行严净,数十年如一日。他不但是江苏希有的僧宝,实在是近代中国佛教界一位不平凡的龙象!最近,听说已经去世。耆旧凋零,关心佛教而与守老相知识的,都会同声慨叹──后学失却了典型,佛教减失了光辉。

我与守老,相见仅二次,都不曾深谈。然从文字因缘,发见他有着自家的见地时──虽然彼此的距离很远,但对他的敬意,随着时间而不断增长。民国十四、五年,在『海潮音』上,读到他的『一心念佛即得往生论』。守老的思想,近于禅。他认为信、愿、行(称名念佛)三者,为钝根人全用,为中根人不定用,上上根人全不用。就是说:真是出格的上上根性,不需要信、愿、行,只要能契入一心念佛,便能往生。这对于一般弘传的称名念佛,三根普被说,是相当不同的。所以引起一位专心净土的王居士,出来痛加批评。守老又给批评者批评一番,真是纵横扫荡,勇不可当!我当时,还没有出家,不能辨别,更不知双方何以有着如此相反的立埸。但对于守老的论文,有着良好的印象。

民国二十年,我到了闽南;我对于守老的印象,受了师友们的影响而变了。他曾与象贤法师诤辩唯识空有,对唯识宗采取敌对的态度。尤其是解说唐玄奘大师的八识规矩颂,而不依奘公所传的唯识学,照着自己的意见而强解一番,使人不能同情。同学们虽尊敬他的操持,但大都称他为外道──知见不正。说到这里,不能不说到近代佛教思想界的一度激汤。玄奘大师传入中国的唯识宗,元明以来,可说完全被轻视了。华严家判他为始教,天台家判他为别教,禅宗把他看作名相之学,净土宗更反对他的「别时意趣」说。唯识宗,只是被引用为贬抑的对象,或依据自宗理论说他只道得一半。奘公艰苦地从印度传来的唯识学,不但是被轻视,简直是被歪曲了。清末民初,佚失了的唐代的唯识章疏,一一流回我国,唯识学才开始了一种复兴的机运。这主要是南欧(南京支那内学院欧阳渐系)、北韩(北平三时学会韩清净系)的功绩,二梁(梁启超与梁漱溟)也给予很大影响,唯识学才引起了当时学界的重视。然在传统的中国佛教界(台、贤、禅、净),影响是并不太大的。大乘佛教思想,有着不同的思想系统。唯识宗被委曲了,忘记了,倒也罢了,等到唯识宗小露光芒,即不能免于诤论。民国十一、二年间,欧阳渐讲『唯识抉择谈』,以『起信论』的从无明而起三细六粗说,与数论外道的二十五谛说相比配。梁启超作『起信论考证』,否认『起信论』是马鸣所作,真谛所译。接着,内院的王恩洋,作『起信论料简』,明白否定『起信论』的教义。当时,还有『楞严百伪』一书,逐项指证『楞严经』的伪妄。这样,佛教界的激辨,是免不了了。一般维护『楞严』、『起信』的,大抵本着旧有的见解,自我解说一番。唯有太虚大师,本着融贯原则,认为唯识学虽好(与台、贤、禅者不同),『楞严』与『起信』也不错(与内院不同)。此外,以反唯识学的姿态而出现的,便是守老了。起初,梅光羲作『相宗新旧二译不同论』,以奘公的唯识学(新的相宗)为正。守老写一长文,一一的辨正,认为旧的相宗(地论、摄论)都对,新的相宗都不对。不但说玄奘不对,窥基不对,更说「护法妄立有宗」,连世亲菩萨也有问题。我在大家不满守老的气氛下,写了一万多字的驳论,发表在『海潮音』。我是为唯识宗作辨,所以解说为:旧的都错,新的都对。我与守老,就这样的结下一段诤辨因缘。

廿一年秋到廿五年夏,我大部分时间过着阅藏生涯。一方面,圣华同学为我称叹守老的德操,一方面,逐渐了解到佛教思想的系别。对于相宗新旧之争,开始一种新的看法,觉得这活像两位近视眼,仰读「文庙」而互争「文朝」与「又庙」,纠缠不清一样。我与守老的诤辨,空热闹一场,回想起来,当然是多余的了!然我对于守老,读了他几本书,知道得更多一点,生起一种更良好的印象。觉得守老是直从经典中探索得来,他是有所见的,是笃于所信,忠于所学的。他不像一般人,照本宣扬的背诵古人语句,却看作自己的佛法。守老重于『楞严经』及『起信论』,然并不附和一般『楞严』、『起信』的注疏。他对佛法,有一整套看法。认为佛法只有大小乘:小乘有顿(缘觉)有渐(声闻),大乘也有顿(如来)有渐(菩萨)。对于修行阶位,断证位次,也成一体系。他本着这样的教判,不客气的批评华严五教,天台四教。世界佛教居士林首次请他讲经,他讲到判教,便痛斥华严五教与天台四教的谬误。上海,一向是天台(也兼弘贤首)的化区,当然有人提出反对,认为不行。守老却表示得很坚决:请我讲,就是这样;不这样,就可以不讲。这种忠于所信,不计毁誉的精神,是怎样的值得赞仰!

廿五年秋,我到镇江,在玉山超岸寺住了几天。由寺主雪松的介绍,我向守老敬礼。慈和严肃的气象,增加我不少的敬意。他对于数年前不客气批评他的后学,没有丝毫介蒂,慰勉了几句。我在超岸寺为学僧讲演时,他就坐在讲堂的外室静听。可见守老所诤的是法义,而没有想到对方是谁;并非为了对人,而找一些法义来批评。

抗战期间,我与苦读『瑜伽』、『阿含』的雪松法师,共住汉藏教理院数年。雪松是蕙庭的法子,蕙庭是守老的法子。但蕙庭曾与内院有关系,雪松又特重唯识,所以很尊敬内院系的王恩洋,尤其是注重『阿含经』的丘唏明。谈到守老,当然是称之为外道了。不过我那时却劝他含容,佛法可以论浅深、辨了不了义,可以据思想的递演而观其变化,却不能以一家之学而否定别人。何况守老是空诸依傍,直探经义,而能卓然成家的呢!

卅五年,我在武昌出版了「摄大乘论讲记」,对相宗的新旧,表示一些见解。我认为:无着世亲学本身,就有不同的说法。例如『摄大乘论』等,着重「一切种子阿赖耶识」,一切依识种起,即成「一能变」说。『成唯识论』等,着重「现行阿赖耶识」,依心起境,当然是「三能变」了。我特地寄一部给守老,守老回了一封信,还附了一张精密的表──关于三性、真妄、八识等,都总含在内,表示他自己的意见(信由守老徒孙隆根转交)。他的见解,大体偏依真常论,与我承认大乘可有三系而重性空,当然是不能一致的。我还是答覆一信,表示愿加以研究。

末后一次的法义辨论,是由我的『中观今论』而起;守老批评我的「中道的方法论」。中观与唯识,都是注重闻思熏修的,都是以分别抉择的观察慧,导入无分别智证的;与『起信论』等的修法,并不相同。守老的解说中道,引用了「不偏之为中」,「未发之为中」,也许是受着中国文化的影响吧!我只作一简短的答覆,载在『中流』。说明我所宗的中道,是依经说:「离此二边说中道,所谓此有故彼有」等──依缘起而明中道。所据不同,意见也难得一致了!

三十六、七年时,守老的『大乘起信论注疏』,已经付印流通。『楞严经』的注疏,由于印刷厂的无信用,一时无法印出,不知后来如何(这两本书,该是守老的得意作品了!四十一年(?)在香港时,看到守老最近作品,最近印行的新书──依据『起世因本经』等,叙述佛教的宇宙形态,与众生的活动情况。他不管大陆是什么情形,不管什么叫唯物论,相反地宣说这「业感所成」的佛教旧说。守老的笃信精神,无畏精神,真使人肃然起敬!

在近代佛教界,能提贡自己的见地,据我所知的,虚大师而外,便要推守老;虽然他俩的思想风格,相差都很远。一位佛教的思想家,一位敢于向旧有佛教提贡不同见解的勇士,一位被江苏僧界所推重的僧宝,在这大陆沈沦的时代去世,这对于持有不同见解,结过两次论辨因缘的我,感到了莫大的悲哀!

谨向守培上人,遥致无限的敬意!唯愿以此论法因缘,生生世世,常在佛法的真义中,互相发扬问难,共向于无上菩提!

二七、悼法舫法师
港九佛教四众同人,在这寒雨霏霏的日子,共同来追念这一代佛教名德──法舫法师,情形倍觉凄其!依佛法讲,有生必有死。一个人活着的时候:所作所为的,都能够保证自己的前途。所以死是一期生命的结束,不论你愿意不愿意,都势必要到来的,本没有甚么可以悲恸的。不过在这佛教衰颓,社会苦痛到极点的时候,大家齐集一堂,追悼法舫法师,确实是后死者应有的表示。法舫法师的一期寿命,虽然是结束了,然而他是延续的,不是没有了的。我们以敬崇之意,追念法舫法师的功德,想法师在兜率天中,也必定是感奋的!

关于法师的事迹和纪念的意义,陈静涛居士等介绍得很清楚了。我在这里想说的,即刚才道安法师所说,太虚大师门下四杰,对于印顺不免赞誉过甚!如道安法师所举的几位法师,在太虚大师门下,都是我的前辈。我出家的年代浅,所以是不敢当的。太虚大师的门下,人人都想学大师。但我觉得,大师的伟行壮志,面面充实,是很不容易学的。我们虽也算跟着大师修学:然自己所学的,都不过一分,或似是而非的。法舫法师,无论是在思想上,作风上,可算是学习大师,学得最多一些的人。每逢人们谈到太虚大师以后,何人能继起领导佛教时,大家就觉得大师是各方面都充实的人,要想找一个面面充实的人来继承大师,那是没有的!不过都希望法舫法师,能再多经历几年,能对于佛教,负起领导的责任。没想到这样早就去世了!站在同门的立场,觉得是很悲恸的!对于中国佛教说,也是莫大的损失!

学习太虚大师的人,少有能学习得像大师一样的,但真肯学大师的,有一点却都是相同的,即大师以为佛教是整个的,不过为了适应各时各地的根机,所以佛法才有所谓大小显密等的差别。真正的说起来,佛法是不能分割的。所以大师曾经说过:「我不是一宗一派的学者」。如法舫法师、法尊法师等,都是站在佛法上来修学的,大家都想尽可能的多学一点,都不能硬性的说他们是某一宗的学者。有时碰到人问我:「你是学那一宗的」?我每感到无言以对。因为自已确实是说不出究竟是学甚么的。我们觉得,一切佛法,若大若小,若显若密,若中国,若西藏,若日本,以及其他各地方的佛教,都是应该修学的。过去是文化封锁的时代,所以才有各地不同的佛法。今后的世界,是天下一家的大同世界,各宗各派各时各地的佛法,都是应该学习的。因此,法舫法师近年来专攻巴利文系的佛法,也有些当教抑扬。然有人说他是学小乘的,这决是不符事实的。从他的思想作风来说,他是大乘而决非退拘小乘的。

其次,我们今日在这里追悼法舫法师,要知道太虚大师是以上升兜率内院,亲近弥勒慈尊为目的。法舫法师是追踪大师的,当然上生兜率,是他的目的。现在希望四众同仁,以至诚心,回向祝愿法师上升兜率内院。但是现在距弥勒菩萨下生的时劫还很远,在这遥远的时空里,也需要预先为弥勒菩萨的下生作些准备。因此希望法舫法师觐见了弥勒以后,早日回到人间来,在这苦痛的世间,多给众生一些安慰!

二八、我对慈航法师的哀思
四十二年五月六日晚上十时,汐止弥勒院,播出动人的哀音──慈航老法师,突以脑溢血,在法华关中逝世。慈老的逝世,对于自由中国佛教界,损失实在太大!在佛教同人的哀悼声中,大家相见,都不免有「众生福薄,佛教不幸」的慨叹。

对于自由中国的佛教,慈老有不朽的功绩,这一功绩,将永远地遗留于佛弟子的心坎。慈老是至性人,由于至性,所以为法为人,都流露充沛的热情。在大陆沦陷期中,慈老受请,从星洲来台湾弘法。当时,僧青年纷纷来台,因人地生疏,食宿为难,慈老起来普遍的摄受他们。在他看来,大陆佛教已土崩瓦解,复兴佛教的责任,何等艰巨!今日仅有的佛教青年,即是他日复兴佛教的法将。为了青年大众,他不怕人毁谤,不怕人误会,呼吁兴学,到处设法。这种为法真切的热忱,到底感召了汐止静修院的达心法师,佛门护法赵炎午长者等,为他发起筹建弥勒院,成为自由中国佛教青年的大集会。听说,房子没有完工,青年们背着衣单先来。这里面,僧青年有着无限的酸苦,而唯有慈老能给以无限的温暖。慈老赤手空拳,胆敢负起摄受青年、培养青年的责任:这不是别的,只是从内心流出,为教为人的无限热忱。在火热的责任感之前,但知道应该如此,不会多考虑能否如此的。这一伟大的功德,没有力量的不敢做,有力量的不肯做,而唯有慈老敢做、能做。放眼于今日自由中国佛教界,这是没有任何人可及的。几年来讲学不辍,到底为佛教保养了多少青年,培植了复兴佛教的佛种、佛印禅师说过:「三世诸佛,皆是至性中人」。确实如此,大乘的精进无畏;大乘的遍度众生,广学法门;大乘的广大如虚空,无厌足如大海,一切都要从至性热情中流出。谁说菩萨行者,是阴沈、虚伪而冷酷的呢!慈老的美德太多,而最可宝贵的,没有比这更可贵。我想,多年亲近慈老的青年,一定会深受感化,深深契合于慈老的精神。将这种真诚剀切的为人为法精神,扩充而发扬起来,将是复兴中国佛教最有力的保证。

慈老游化南洋多年,南洋等于他的第二故乡,拥有不少真切的信徒。最近,中国佛教会拟组「东南亚佛教访问团」,请慈老出关来领导。这是最适当不过的,对于国际佛教的促进合作,加强佛教世界的反共大联合,一定会有非常良好的贡献!那里知道,正在大家的仰望中,慈老却去世了!这对于佛教,对于国家,除了「众生福薄,佛教不幸」八字而外,还有什么可说!

慈老的遗偈说:「去去来来,永无休歇」。遗训徒众说:「如有一人未度,切莫自己跑了」。这是他为法为人,无限热忱的自白。谁说慈老去世了!他永不会离开人间,他将永在人间,予人类以无限的温暖!

二九、怀念长老·想起佛教
铁幕传出消息,当代的禅宗巨擘──虚云长老,已经在江西的云居山舍报。这一消息,在人海的心潮中,无疑的会激起壮阔的浪涛。

虚云长老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德!他在高□寺茶杯落地时,顿断疑根,彻悟本来;从此优游圣域,随缘益物。「前后修举废坠者,大小数十寺」;「归依门下弟子,中外百数十万」。云长老的自利利他,福德慧德,是这样的殊胜!去世的消息传来,香港与台湾的众弟子,为他修建盛大的法会。自由中国佛教会,发起了隆重的涅盘会。大众对他的怀念,又这样的热烈!云长老的一生,真可说至德盛业,了无遗憾。用不着悲哀,也不容易赞叹。用凡庸的口舌笔墨来称扬他,也许是画蛇添足。

在这佛法衰微,世道险恶的今日,听到云长老去世的消息,倒不免引起了几多的感触·从佛教的兴衰来说:云长老的弘法利生,成就是这样的伟大!他的得力处,懿德高风,应该值得佛教界的借镜!云长老是教演华严的,但宗在禅门。在禅风扫地的现代,使我们还多少想像到一点,也许就是幸有云长老一人。他的深入禅慧,姑且不论。他的精苦淡泊,百年如一日。他总是「一笠,一拂,一铲,一背架,一纳随身」。进山如此,退院也还如此。一切为了常住,不图自己。这是出家本色,但在近代,尤其是位居领导的大德们,就很少这样的了。长老到处修复废圯的古刹,领导大众,搬砖担土,坐香参究,二时课诵,半月布萨,保存了古代禅门的风规。尤其是随缘修复,又随缘交托,毫没有居功归己的私意。至于忘身为法的精神,特别难得!民国二十年,我在鼓山佛学院任教,因此目见耳闻了一些云长老的事行。长老的复兴鼓山,真不容易,阻力是出乎意外的大!劣僧来纵火焚寺;在外的僧侣,想凭藉暴力,进山来作住持;他一回云南,就有人去信警告他,如再回鼓山,要置之于死地;还有耸弄疯僧,拿刀去方丈威胁他。对于这些,云长老是本着慈忍的精神,严肃的威容,坚强的毅力,不屈不挠,到底一样样的化险为夷,复兴了鼓山道场。我想,大家来追念云长老,如以他的高风景行来反省自己,检讨佛教。发惭愧心,生向往心,这对于佛教的起衰除弊,应该是最有意义的纪念!

从教难的救护来说:近十年来,云长老留身大陆。民国四十一年,在云门事变中,长老是「受尽九磨十难」。他为了什么?无非想护持大陆的佛教。在他受尽酷刑以后,伪「政府叫我(云长老自称)入京,招待国际佛教友人」。他觉得:「时机至矣!今日全国僧伽……倘不团结,成立一有力量机构,其事变恐不止一云门也」。云长老是想组织佛教僧侣来维护佛教的。他在武昌三佛阁诗说:「尚想玉泉关壮缪,能于言下悟真常」。他是想感化魔京丑类,要他护国(汉)护教的。然而事实证明了:云长老的一片婆心是对的,对于感化魔类、维护佛教的希望,却完全落了空。当时成立的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不许有纵的组织,一块空头招牌,能有什么力量?为了欺骗康藏同胞,诱惑佛教世界,伪政权也曾拨款修复了一些古刹(「名胜风景培修」),派出了一些佛教使节、但真能维护佛教吗?云长老在云居山,为什么不敢为外人授戒?大陆实行公社,寺院被并合没收,僧尼被奴役,云长老所陈述的三事,既然「当道许之」,为什么不能兑现?到最近,匪共血洗西藏;跃马喜马拉耶高峰,威胁印度、尼泊尔:连佛教国际友人,也已经不再需要了!这些,决非云长老的威德不足,而是在共产暴政下,必然如此。就是释迦再来,留居铁幕,也不会更有办法的。要知道,共产暴政是反宗教的,共产党员是不准信仰宗教的;他是一个纪律严格的思想集团。在铁幕内,对这严密的共产集团,佛教以及任何自由思想,想影响他而改变他的本质,是不可能的。不断的整肃,是维护共产暴政的法宝,也是排斥清除任何自由思想影响的有力武器。在这样的情形下,想感化魔类,维护佛教,真不知从那里说起。所以大家来怀念云长老,应从云长老近十年的苦痛经验中,接受宝贵的教训。佛教与魔党,不可能并存。佛教以及任何自由思想,在魔党的严密控制下,决不可能由影响而改变他。唯有彻底放弃了佛魔共存,以及用佛法(或任何宗教)来软化匪党的幻想,才能得到救护佛教的正确方针。这不但自由中国佛教界,一切佛教世界的友人,都应该认清这一事实。能这样,云长老的十年磨难,并没有白费;大家的追思,才有价值!

三0、赞泉公和尚之功德
余初出家于普陀之福泉院,闻之恩师念公,知闽南有泉公和尚焉!念公初主福泉,衰废已极,和尚首率善信来山以助之,于福泉盖有恩矣!民国二十年,游学于厦门之闽院。闽院为和尚主持南普陀寺时所建立。陶育僧材,于近代中国佛教,贡献甚多。余则初于此学。继于此教,来往三度,固莫非和尚之遗泽也。二十四年新春,谒和尚于厦门之万石岩。时和尚办佛学研究社于此,四众从学,蔚为名蓝。后举和尚德学以询常惺和尚、惺公誉为北方□(虚)老之流亚。余不足以知和尚,于惺公之推崇而想见之。三十七年冬,重游万石岩,知和尚已示寂于槟城。院刹依然,师匠云亡,为之慨然。顷以和尚座下上首广义法师来台,得读『会泉和尚传』,因详其参学之专,弘法之力,绍隆三宝之功德为难及!宜其被誉为闽省三大法师之一也!余福德微薄,未得及和尚之门,何足以知和尚之德学!姑记其所知者,以赞和尚之高深于万一云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