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顺法师:华雨集二;第一章 中道正法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印顺法师,第一节 佛法甚深;释尊修证而得究竟解脱的,名为法dharma。佛是正法的圆满体证者,教法由佛而传出,所以名为佛法。佛法出现于印度,与印度的(及一切)神教,有根本的不同处,是一般人所不容易信受契入的,所以说佛法甚深。说佛法甚深,并非说教典与著述繁多,“法海汪洋”,不容易充分了达;也不是说佛法是神秘莫测的,或法义圆融无碍而博大精深的,那为什么说佛法甚深呢?如实的说:佛法本来如是,是无所谓深不深、难不难的;如果说是深是难,那是难在众生自己,深在众生自己。如过去善根到了成熟阶段,佛法可说是并不太深太难的。如释尊在王舍城Ra^jagr!ha,异学删阇耶San~jai^-vairat!i^putra的上首弟子舍利弗S/a^riputra ,见五比丘之一的阿说示As/vajit,威仪具足,诸根澄净,就问他老师是谁,学什么法?阿说示简要的说:“诸法从缘起,如来说是因,彼法因缘尽,是大沙门说”。舍利弗听了,当下就悟入,得法眼净。舍利弗回去,他的好友大目犍连Maha^maudgalya^yana,见舍利弗的神色澄净,问他得到了甘露吗?舍利弗将经过告诉他,也说了“诸法从缘起”偈,目犍连也悟入了正法。于是二人率领了二百五十弟子来见佛,成为佛的弟子(1)。这不是言下直入吗?也许有人要说:舍利弗与大目犍连,一向是从删阇耶修行,早已成就戒,成就定,所以能直下悟入。

那不妨再举几则事实来说明:
一、波罗奈Va^ra^n!asi^的长者子耶舍Yas/a,一向过着奢侈的欲乐生活。一晚,忽然感到了物欲的空虚,内心非常不安。一个人外出,走向山林,喃喃自语的说:“祸哉!祸哉”!那时释尊在露地经行,见到了就对耶舍说:“这里没有灾祸”。耶舍坐下来,佛为他说法,当下就悟入了正法(2)。这还可以说:耶舍虽长在欲乐生活中,内心已激发了厌患的情绪。但二、毘舍离Vais/a^li^的郁伽Ugra长者可不同了。郁伽长者与妇女们,在大林中饮酒欢乐。在酩酊大醉中,见到释尊,就忽地清醒了。佛为郁伽说法,也就当下悟入(3)。这二位,是从贪染欲乐中来的。三、鸯掘魔罗An%gulima^la是一位逢人就杀的恶贼,行旅非成群结队,不敢通过。释尊从那边过,鸯掘魔罗执剑赶来,却一直追不上,口呼“沙门住住”。佛答应说:“我住汝不住”。鸯掘魔罗觉得话说得离奇,问佛是什么意思。佛为他说法,鸯掘魔罗也当下悟入;放下刀箭,从佛出家(4)。如果说:“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(圣)”,这是最真实的事例。这一位是从残暴瞋害中来的。四、婆四咤Vas/is!t!ha婆罗门女,六个儿子一个个的死了。想儿子想得发了狂,裸体披发,到处乱跑,跑到弥絺罗Mithila^庵罗园来。见佛在为四众说法,清净严肃的气氛,使他忽而清醒。觉得自己裸体可耻,就蹲了下来。释尊要阿难A^nanda拿衣给他披上,然后为他说法,也得到了信心清净。不久,第七子又死了,他不再忧恼哭泣。劝他的丈夫出家;自己也出家,得阿罗汉果(5) 。五、周利盘陀迦Cu^d!apanthaka生性愚笨,四个月读不熟一偈。释尊教他拂除尘垢,渐渐的理解到拂除心垢,终于也证得阿罗汉(6)。这二位,是狂乱愚痴的一类。贪染欲乐的,残暴瞋害的,狂乱愚痴的,周利盘陀迦以外,都是在家的,一向没有持戒修定的,一旦听到了开示,都能当下知法、入法,佛法似乎也不一定是甚深难入吧!

这几位特出的事例,到底是希有的,如不是过去生中的善根,到了成熟阶段,是不可能这样顿入的。佛法到底不是容易契入的,释尊为了众生──人类的难以教化,起初曾有不想说法的传说。众生的难以教化,问题正在我们──人类自己,这是经、律一致说到的。如《相应部》(六)“梵天相应”(南传一二·二三四 ──二三五)说:“我所证法甚深,难见难解,寂静微妙,超寻思境,深妙智者之所能知。然此众生,乐阿赖耶,欣阿赖耶,[上喜下心]阿赖耶;乐阿赖耶、欣阿赖耶、[上喜下心]阿赖耶故,众生于此缘性、缘起难见。一切诸行寂止,一切依弃舍,爱尽、离、灭、涅盘,亦甚难见。若我为众生说法,不能解了,徒自疲劳、困惑 ”。

缘起prati^tya-samutpa^da是为缘能起的依缘性,涅盘nirva^n!a是生死苦迫的彻底止息。缘起与涅盘,是一切众生所难以通达的。众生没有不是爱乐、欣、 [上喜下心]阿赖耶a^laya的,是不能通达甚深法(也就不能解脱)的原因所在。佛说生死的原因──集谛samudaya-satya的内容是:“后有爱,贪喜俱行,彼彼乐着”,可见爱乐、欣、[上喜下心]阿赖耶,正是生死的症结所在了。阿赖耶译为“藏”,或译作“窟宅”,“巢穴”,如幽深的窟穴一样。众生的向外延申扩展,“我所”是无限的,但还可以收敛、放弃,放弃外在的一切(当然不会彻底的);内在的自我爱着,深闭固拒,如潜藏在幽深的洞窟一样,是难以放弃的。众生是太难以解脱了!传说:梵天brahma^知道佛不想说法,特地从天上下来,请佛说法。众生的确不容易受化,但到底也有烦恼薄而根性利的。如莲华那样,也有长在水面上的,如经日光照射,就会开敷;众生极难化度,但到底也有可以度脱的。这样,佛才决定为众生说法。这一传说,表示了一切神教,神教中最高的创造神,所有的宗教行,都不能解决生死(世间)的苦迫,而惟有仰赖佛法。佛法是不共世间的,与印度婆罗门Bra^hman!a教,东方新起的沙门s/raman!a文化,有根本不同的特质。也表示了释尊的悲心,明知众生刚强难化,而终于展开了觉世度人的法门。

注【2-001】本节所举的事例,是佛教界所共传的,以下都略举一文。舍利弗出家事,如《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出家事》卷二(大正二三·一0二七中──一0二八上)。

注【2-002】《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》卷一五(大正二二·一0五上──中)。

注【2-003】《中阿含经》(三八)《郁伽长者经》(大正一·四七九下──四八0上)。

注【2-004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三八(大正二·二八0下)。

注【2-005】《杂阿含经》卷四四(大正二·三一七中──三一八中)。

注【2-006】《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》卷一八。(大正二七·九0二上──下)。

第二节 如实的解脱道
释尊本着自证的解脱境地,为众生说法,众生也能像佛那样的得大解脱,这就名为转法轮dharma-cakra-pravartana。佛说的解脱道,就是中道madhyama^-pratipad ,如《铜鍱律》“大品”(南传三·一八──一九)说:“诸比丘!世有二边,出家者不应亲近。何等为二?于诸欲爱欲贪着事,是下劣、卑贱,凡夫所行而非圣贤,无义相应。自烦苦事,是苦非圣贤法,无义相应。如来舍此二边,依中道而现等觉,眼生、智生,寂静、证智、正觉、涅盘所资”。 “诸比丘!何谓如来现等觉,眼生、智生,寂静、证智、正觉、涅盘所资之中道?即八圣道,谓正见,正思惟,正语,正业,正命,正精进,正念,正定”(1)。

当时的印度,有的贪着欲乐,从事外向的物欲追求,这主要是一般在家的。 有的过着苦行生活,是多数的出家人,如尼犍若提子Nirgrantha-jn~a^tiputra。从世间苦迫的彻底解脱来说,专于物欲追求,极端苦行──二边,都不是圣贤法,是没有义利,没有价值的。释尊舍弃二边,依中道行而得现等觉abhisam!buddha 。中是正确的,没有偏颇而恰到好处的;中道是正行,依之进行而能到达 ──现等[正]觉及涅盘的。中道就是八(支)圣[正]道a^rya$s!t!a$n%gika-ma^rga,八正道是一切圣者所共由的,所以经中称为“古仙人道”。释尊临涅盘时,化度须跋陀罗Subhadra ,还是这样说:“若诸法中无八圣道者,则无第一沙门果,第二、第三、第四沙门果”(2)。圣者的果证,现等觉与涅盘,离了八正道是不可能的。八正道的内容是:正见samyag-dr!s!t!i是正确的知见,正思惟samyak-sam!kalpa 是正确的思考,正语samyag-va^c是正当的语言文字,正业samyak-karma^nta 是正当的身体行为,正命(samyag-a^ji^va是正当的经济生活,正精进samyag-vya^ya^ma 是止恶行善的正当努力,正念samyak-smr!ti是纯正的专心一意,正定samyak-sama^dhi是纯正的禅定。这八者就是法,所以说:“正见是法,乃至……正定是法”(3)。释尊依八正道而现等正觉,为弟子们宣说,弟子依法修行,八正道也就出现于弟子心中。从佛心而转入弟子心中,所以名为转法轮;法轮是以八圣道为体的(4)。

中道──八支圣道,是修学的圣道内容,也表示了道的修学次第。归纳圣道为三学:戒s/i^la、心citta、慧prajn~a^。依三学来说:正见、正思惟是慧;正语、正业、正命是戒;正念、正定是心,心是定的异名;正精进是通于三学的。三学是道,修道所证的是解脱vimukti,道与解脱合说为四法,如《长阿含经》(二)《游行经》(大正一·一三上)说:“诸比丘!有四深法:一曰圣戒,二曰圣定,三曰圣慧,四曰圣解脱”(注【3-049】五)。戒、定、慧、解脱──四法,与四清净相当,如《杂阿含经》卷二一(大正二 ·一四八下──一四九上)说:“如来应等正觉说四种清净:戒清净,心清净,见清净,解脱清净”。

依《增支部》说,这是“四清净精勤支”catta^ro-pa^risuddhi-padha^niyan%ga (6)。《杂阿含经》解说为“戒净断”、“心净断”等,断就是精勤的异译,如“四正勤”即“四正断”。见清净的见,是如实知见,是慧的异名。从如实知见到究竟解脱,在修学上还有层次,所以又立七清净,如《中部》(二四)《传车经》(南传九·二七三)说:“唯戒清净至心清净,唯心清净至见清净,唯见清净至断疑清净,唯断疑清净至道非道知见清净,唯道非道知见清净至方途[行道]知见清净,唯方途知见清净至知见清净,唯知见清净至无取着般涅盘”。

七清净在修道得果上,有依前起后的次第意义,终点是解脱涅盘。《中阿含》《七车经》,译七清净为:戒净,心净,见净,疑盖净,道非道知见净,道迹知见净,道迹断智净(7)。见清净以下,都是慧学。依戒而定,依定而慧,依慧得解脱:这一修行次第,是完全正确的。如戒行不清净,言行不如法,那即使修得定,也是邪定。七清净的修行次第,依《瑜伽论》说:依无我正见断萨迦耶见satka^ya-dr!s!t!i,是见清净。于三宝、四谛的疑惑vicikitsa^,永远超越,是度疑清净。八正道是道,世间苦行等是非道计道,戒禁取s/i^lavratapara^mars/a永断,所以是道非道智见清净。断萨迦耶见、疑、戒禁取──三结tri^n!i-sam!yojana^ni ,就是依初果向得初果。依初果到四果的,佛说有四通行catasra-pratipada ,或译四事行迹,就是行智见清净。依阿罗汉arhat道智,断一切烦恼,名行断智见清净。断尽一切烦恼,得阿罗汉果,就得究竟解脱的涅盘了(8)。这一道的进修次第的解说,与《中阿含经》意相合。

八支圣道,在圣者是具足的;如从修学来说,八圣道也有次第的意义。修学而求解脱的,一定要依善知识(后代也通于经论)听闻正法,经如理作意,才能引生出世的正见。所以说:“二因二缘,起于正见”(9)。圣道如日轮,正见如日出前的明相,如《杂阿含经》卷二八(大正二·一九八中)说:“如日出前相,谓明相初光。如是比丘正尽苦边,究竟苦边前相者,所谓正见。彼正见者,能起正志、正语、正业、正命、正方便、正念、正定”。

正见能引起正志[正思惟]等,正见是先导的,也是正道所不能离的。如依修学次第说:闻正法而起(一)正见,是闻所成慧s/rutamayi^-prajn~a^。(二)正思惟不是单纯的义理思惟,而是正思惟要从实行以达成理想,古人译为正志或正欲,表示了行践的趣向。因此,依正思惟而起的,对外事就有(三)正语,(四)正业,(五)正命,(六)离恶行善的正精进,这就是戒清净。那时的正见,就是思所成慧cinta^mayi^-prajn~a^ 。进而在内心方面,依正精进而修(七)正念,(八)正定,就是心清净。那时的正见,是与定相应的修所成慧bha^vana^mayi^-prajn~a^。如定慧相应,引发无漏圣慧,那就是见清净了。从见清净进修到断智见清净,都是圣慧。《相应部》(四七)“念处相应”(南传一六上·三九一)说:“何为善法之初?谓善清净戒,正直见。郁低迦!汝善清净戒,得正直见。郁低迦!汝依戒、住戒修四念处”(10)。

依经说,应该先修清净戒与正直见,然后依(正见正)戒而修四念处,这是 符合八支正道的次第进修的。如以五根pan~ce$ndriya^n!i与八正道对论,那末,(一)信s/raddha^是依胜解而来的,所以正见能成就信根。(二)精进vi^rya根是止恶行善的,与正语、正业、正命、正精进相当。(三)念smr!ti根与(四)定sama^dhi根,就是正念与正定。(五)慧prajn~a^根,约次第说,就是无漏慧了。八正道以正见为先,五根以慧根为后,其实,慧是在先的,也与一切正道不相离的,如《杂阿含经》卷二六(大正二·一八三中)说:“此五根,一切皆为慧根所摄受。譬如堂阁众材,栋为其首,皆依于栋,以摄持故” (11)。

八正道为圣道的总纲,试列表如下:

(闻慧)正见─┐ (成信)

(思慧)└─正思惟┐(起愿欲)

│  ┌正语--------┐
│  │正业 |
├─┤ +--戒清净
│  │正命 |
│  └正精进------┘
│  ┌正精进------┐
└─┤正念 ┐ +--心清净
│  └┐   |
(修慧└───正定┌---┘

└(现证慧)----见清净

佛法以圣道的笃行为主,而行是理性的行,所以以正见为先(“大乘佛法”就是以般若为导)。正见所知见的,是世间生死苦迫的何以集起?世间生死苦迫的如何止息?这一问题,本是当时印度宗教界的思想主流,释尊是怎样的去理解,去解决?佛法是不共世间的,正见为先的特质到底是什么?扼要的说:佛是以因缘nida^na即缘起来通达一切的。《相应部》与《杂阿含经》一致的说:释尊与过去六佛──七佛,都是观缘起的集samudaya与灭nirodha而成佛的(12) 。佛依此正觉成佛,也就以此教弟子,如经说:“苦乐(是当前的感受,也是此生果报)从缘起生”;“我论因说因”(13)。因缘──缘起观是佛法的胜义所在,是不容怀疑的。当时的印度,传统的婆罗门以外,还有东方新兴的沙门团── 六师。行为上,有乐欲行与自苦行的二边,释尊离此二边说中道。在思想上,更是异说纷纭:执一、执异,执常、执断,执有、执无……,都是偏蔽而不符正理的。如论究世间,在时间上,是常住还是无常?在空间上,是有边还是无边?这些异说,说得玄妙高深,而对现实世间生死苦迫的解脱来说,都是毫无意义的戏论prapan~~ca。释尊否定这些二边的见解,提出了正确的见解,就是因缘说。因缘即缘起,被称为“处于中道而说法”(14),在佛法流传中,缘起说也就称为中道。正见的中道,如《杂阿含经》卷一二(大正二·八五下)说:“云何世尊施设正见?佛告!A掠陀迦旃延:世间有二种依(着),若有、若 无”。 “世间集如实正知见,若世间无者不有。世间灭如实正知见,若世间有者无有。是名离于二边,说于中道,所谓此有故彼有,此起故彼起,谓缘无明行,乃至纯大苦聚集。(此无故彼无,此灭故彼灭,谓)无明灭故行灭,乃至纯大苦聚灭” (15)。

正见是正见缘起的集与灭,也是离二边的中道。释尊的正见,不是神教那样的从神说起,也不是形而上学者那样,说本体,说真我,而是从众生现实身心去观察,发见缘起法性dharmata^而大觉解脱的。人世间的苦迫──解决不了的无边问题,是由于众生触对自然界、社会界、自己身心而引起的,所以直从自己 ──每个人的自己身心去观察。释尊常说五蕴pan~ca-skandha,六处s!ad!-a^yatana ,六界s!ad!-dha^tu,都是依众生身心,或重于心理,或重于生理,或重于物理的不同观察。众生身心的一切,都是依因缘而存在,依因缘而消失,所以说:“此有故彼有,此起故彼起,……如是纯大苦聚集”。“此无故彼无,此灭故彼灭,……如是纯大苦聚灭”。众生的现实身心,是苦聚,苦是依因缘而有的。构成苦聚的因缘名为集;由于构成苦聚的因缘不断,所以众生的生死,生而死、死而生,一直生生不已的延续下去。既由因缘而有苦,那末苦聚的因缘消失了,“此无故彼无,此灭故彼灭”,纯大苦聚──生死也就彻底的解脱。生死与涅盘,都依缘起而有可能(16)。正见及正见所起的正思惟等道,圣者是从“修道”中,达到“知苦”、“断集”、而“证灭”的,这就是苦、集、灭、道 ──四([圣])谛catva^ry-a^rya-satya^ni法门。

四谛是要一一了知的,而“苦”却是要遍知的。遍知parijn~a^是彻底的、普遍的知。众生的身心自体,称为苦聚[蕴]。“诸受皆苦”,不是与乐受相对的,而是深一层次的苦。佛法观五蕴、六处、六界为:无常anitya,苦duh!kha,空s//u^nya ,无我nira^tman;或作无常,苦,无我,无我所ana^tmi^ya,是深彻的遍观。众生身心自体的存在[有]与生起,是依于因缘的,主要为爱着tr!s!n!a^,一切烦恼及依烦恼而起的业(其实,烦恼与业也是身心自体所摄的)。凡是依因缘(因缘也是依于因缘)而有而起的,是非常(无常)法,不可能常恒不变的。现实身心世间的一切,在不息的流变中:生起了又灭,成了又坏,兴盛了又衰落,得到了又失去;这是没有安定的,不可信赖的。现实世间的一切,在永不安定的不息流变中;爱着这无可奈何的现实,不能不说是苦了。《杂阿含经》说:“我以一切行无常故,一切诸行变易法故,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”(17)。苦是不得自在(自主,自由)的,不自在就是无我,如《杂阿含经》卷二(大正二·七下)说:“世尊告余五比丘:色(等五蕴,下例)非有我。若色有我者,于色不应病苦生;亦不得于色欲令如是,不令如是。以色无我故,于色有病有苦生;亦得于色欲令如是,不令如是” (18)。

我a^tman是主宰的意思。印度的神教,都想象身心中有一常恒、妙乐(自在)的“自我”(与一般所说的灵性相近),或说与身心一,或说与身心异。有了我,为生死流转中的主体,也就是解脱者的主体。依佛法说,在现实身心世间中,那样的“我”是没有的。我是自主而宰(支配)他的,没有我,还有什么是属于我──(我所),受我支配的呢?无我无我所,就是空的本义。在圣道的修行中,能这样的知苦(集也在苦聚中。不过空与无我,是通于圣道及涅盘的),就能断(以爱着为主的)集而证灭了。佛依无我的缘起,成立非常而又不断的生死流转观;也就依缘起的(无常、苦)无我观,达成生死的解脱:这就是不共世间的,如实的中道。依无常、苦变易法,通达无我我所,断萨迦耶见,也就突破了爱着自我的生死根源──爱乐、欣、[上喜下心]阿赖耶。断我我见,能灭我我所爱,进而灭除我我所慢ma^na,就能得究竟解脱,所以《杂阿含经》卷一0(大正二·七一上)说:“无常想者,能建立无我想。圣弟子住无我想,心离我慢,顺得涅盘”。

佛与圣弟子达到究竟解脱的,称为阿罗汉,有慧解脱prajn~a^-vimukta,俱解脱ubhayatobha^^ga-vimukta二类。依慧得解脱,名慧解脱;心离烦恼而得解脱,名心解脱citta-vimukti:这二者,本是一切阿罗汉所共通的。由于心是定的异名,所以分为慧解脱,及(心与慧)俱解脱二类。佛为须深Susi^ma说:慧解脱阿罗汉,不得四禅,也没有(五)神通,是以法住智dharma-sthitita^-jn~a^na 通达缘起而得解脱的(19)。俱解脱得四禅、无色定、灭尽定,依禅而引发神通,见法涅盘dr!s!t!adharma-nirva^n!a。如从离烦恼,得漏尽智a^srava-ks!aya-jn~a^na 而解脱来说,慧解脱与俱解脱,是平等而没有差别的。然慧解脱者,没有根本定;眼见、耳闻都与常人一样;老病所起的身苦也一样(但不引起心苦)。俱解脱阿罗汉有深的禅定;引发神通──见、闻、觉、知都有超常的能力;老病所生的身苦,因定力而大为轻微。在阿罗汉中,俱解脱者是少数,受到佛弟子的钦仰。但得深定,发五神通,依定力而身苦轻微,是共世间的,神教徒也有人能修得这样的。所以,佛弟子应以般若自证得解脱为要务,而以般若得解脱,是要从如实知见缘起中,对众生──自己身心(五蕴、六处、六界)的行动,了解为什么会起爱着,为什么会引生苦痛,要怎样才能解脱,依正见缘起的无常、无我,才能达成解脱生死的目的。如不了解道要,一心专修禅定,或者求神通,那是要滑入歧途的。

注【3-001】《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》卷一五(大正二二·一0四中)等。

注【3-002】《长阿含经》(二)《游行经》(大正一·二五上)。《长部》(一六)《大般涅盘经》(南传七·一三八──一三九)。

注【3-003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二八(大正二·二0二下)。

注【3-004】《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》卷一八二(大正二七·九一一中)。

注【3-005】《长部》(一六)《大般涅盘经》(南传七·九七──九八)等。

注【3-006】《增支部》“四集”(南传一八·三四二──三四四)。

注【3-007】《中阿含经》(九)《七车经》(大正一·四三0中──四三一中)。

注【3-008】《瑜伽师地论》卷九四(大正三0·八三八上──下)。

注【3-009】《增一阿含经》(一五)“有无品”(大正二·五七八上)。

注【3-010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二四(大正二·一七五上)。

注【3-011】《相应部》(四八)“根相应”(南传一六下·五六──五七)。

注【3-012】《相应部》(一二)“因缘相应”(南传一三·六──五、一五一──一五五)。《杂阿含经》卷一五(大正二·一0一上──中);卷一二(大正二·八0中──八一上)。

注【3-013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一四(大正二·九三下);《相应部》(一二)“因缘相应”(南传一三·五五)。《杂阿含经》卷二(大正二·一二下)。

注【3-014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一二(大正二·八五下)。《相应部》(一二)“因缘相应”(南传一三·一一二)。

注【3-015】《相应部》(一二)“因缘相应”(南传一三·二四──二五)。

注【3-016】生死依缘起之生而相续,涅盘依缘起之灭而显示。但在说明上,缘起偏重于十二支的别别说明,于是缘起被局限于有为,与涅盘对立。

注【3-017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一七(大正二·一二一上)。

注【3-018】《相应部》(二二)“蕴相应”(南传一四·一0四)。

注【3-019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一四(大正二·九七上──中)。《相应部》(一二)“因缘相应”(南传一三·一八0)。

第三节 人间的正行
中道以正见为先,修证以定慧为主,然对于个人修持,佛法的久住世间,戒s/i^la 却是无比重要的。戒是人间的正行、善行,如在家弟子的五戒:杀(人),盗,邪淫,妄语(作假见证等),也正是善良风俗所不容,国家法律所要制裁的。“佛出人间”,为众生说法,是依人间的正行──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”,而引向“内净其意”的定慧熏修,正行是与解脱道相应的。所以,如说修说证,而不知身在人间,所行的却是放辟、淫乱,或者类似颠狂,那不是知见不正,就是修持上出了毛病。如狂妄的自以为是,那不是释迦弟子。佛为弟子制戒,而出家戒的内涵更为深广。出家,是离家而入僧伽sam!gha。构成僧伽的每一成员,人人是平等的;僧伽是法治的;僧伽事务,由大众会议来决定的,所以是民主的。在僧团中,彼此互相勉励,互相警策,互相教导,也互相举发别人的过失,经忏悔而保持清净。这是“见(解)和同解”,“利(经济)和同均”,“戒(法制)和同遵”的僧团。律典说:这样和、乐、清净[健全]的僧团,才能达成“正法久住”,“梵行久住”的理想(1) 。当时印度宗教的风尚,远离、独处,受到世人的尊敬,但释尊却渐渐引导,使出家者纳入有轨律的僧团。所以佛曾劝优波离Upa^li、大迦叶Maha^ka^s/yapa住在僧团内,并给“常乐独住”以有实质意义的新解说(2)。

当时印度的神职人员,依信施而生活的婆罗门及(六师)沙门,流行低级的 迷妄行为。《梵网经》列为“中戒”、“大戒”,《四分律》总名为“大小持戒犍度”。现在依《长阿含经》(二一)《梵动品》,录“大戒”如(3):“瞻相男女、吉凶、好丑,及相畜生”。 “召唤鬼神,或复驱遣(鬼神)。种种厌祷,无数方道恐热于人”。 “能为人安胎、出(胎)衣,亦能咒人使作驴马,亦能使人聋盲瘖哑”。 “现诸伎术,叉手向日、月(天),作诸苦行”。 “为人咒病,或诵恶咒,或诵善咒;或为医方、针灸、药石、疗治众疾” 。 “或咒水、火,或为鬼咒,或诵剎利咒,或诵鸟咒,或支节咒,或安宅符咒,或火烧、鼠囓能为解咒”。 “或诵知死生书,或诵(解)梦书,或相手、面(书),或诵天文书,或诵一切(鸟兽)音书”。 “瞻相天时:言雨不雨,谷贵谷贱,多病少病,恐怖安稳。或说地动,彗星(现),月蚀、日蚀,或言星蚀,或言不蚀”。

“或言此国当胜,彼国不如;或言彼国当胜,此国不如:瞻相吉凶,说其 盛衰”。
在《长部》(一)《梵网经》中,更有:“ 火、杓子、壳、粉、米、熟酥、油、口、血──护摩。 问镜,问童女,问天(神),拜太阳,供养大梵天,请吉祥天。净地,嗽口,沐浴,举行供牺牲的祭祀。”

这类迷妄的低级宗教行为,在印度盛行,但释尊“无如是事”,也从不称赞这类行为。《梵网经》所说的“小戒”,是十善、十戒,及某些物品不得接受等。“中戒”是种植,贮畜享受,歌舞等娱乐,赌博,卧室香油等奢侈,闲谈世事,诤论义理,为国王奔走等。“大戒”是占卜,豫言,推算,咒术,护摩,供神,治病。医药古代与巫术相关联(4);纯正的医药,是世间正事,也无关于宗教的信行。这些低级的宗教行为,称为“大戒”,是佛教出家僧团所严重关切的。这些宗教行为,是否有效,为另一事,佛法是决不采用的。如印度盛行的咒术,是“佛法”所鄙弃的,如《中阿含经》(一八一)《多界经》(大正一·七二四上)说:“若见谛人,生极苦甚重苦,不可爱、不可乐、不可思、不可念,乃至断命。舍离此内[佛法],更从外求,或有沙门、梵志,或持一句咒、二句、三句、四句、多句、百千句咒,令脱我苦,……终无是处”。

见谛人,是证见四谛的(初果以上)圣者。佛教的圣者,如因病而引生极大苦痛,面临死亡威胁,也不可能去从那位沙门、婆罗门,求诵咒语以延续生命的。可见咒语是凡愚的事,是真正佛弟子所鄙弃的。又如出家戒中,不知四谛而说“我知”四谛的;没有见到天deva、龙na^ga、夜叉yaks!a等鬼神,而说“我见”。这不是为了“名闻”,就是为了“利养”,虚诳的说神说鬼,在僧伽中是“大妄语戒”,要逐出僧团,取消比丘资格的(5)。因为采用咒语等行为,妄说见神见鬼,会增长社会的迷妄;有些人会夸谈灵异,惑乱人心,终将造成僧伽内部及社会文化的祸害。释尊一律严格的禁止,对印度宗教来说,树立了理性的觉者的形象,这才是正见、正行、正觉者的“佛法”!

注【4-001】参阅拙作《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》第四章(一九五──二一0)。

注【4-002】《杂阿含经》卷九(大正二·五七上);《相应部》(三五)“六处相应”(南传一五 ·二一八)。《杂阿含经》卷三八(大正二·二七八上──中)。

注【4-003】《长阿含经》(二一)《梵动经》(大正一·八九中──下);《长部》(一)《梵网经》(南传六·一一──一四)。《四分律》卷五三(“大小持戒犍度”)(大正二二·九六二下──九六三下)。

注【4-004】《论语》说“巫医”;中国医学,古有“祝由科”。世俗每以“医、卜、星、相”为一类。

注【4-005】《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》卷一0(大正二三·六七六下──六七七上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