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海法师:俯躬寮散记 12月

www.guiyifo.com皈依佛网;2005年12月01日上午到玉佛寺参加真禅大和尚圆寂十周年追思会。玉佛寺是上海闹市中心的道场, 建寺一百多年, 以一尊从缅甸请来的玉佛而得名,而建寺, 而香火鼎盛, 而人才辈出, 而闻名天下。——所以一尊佛像系有生命还是没生命呢?如无生命,因何能成为说法度生的缘呢?信知我佛有千百亿化身,泥塑木雕俱能放光动地,拯拔沉溺;信知佛教之设像、之拜像非偶像崇拜,乃诸佛度生之殊胜方便;信知,山川大地草木泥石,俱是佛之法身,俱是大道场;信知像不可废——此等境界非诸浅见外道所可梦见,亦非诸以“独立思考”自许之“自由知识分子”所能企及于万一!玉佛寺的玉佛系我所见的最庄严、典雅、深沉的一尊玉佛。他的气质难可言表,于静默、悲愍之中蕴含一种超尘之华贵、优美。说华贵,他又十分亲切,离我们不远;说优美,他又不浮浅、作态。总之,我愿意一直凝眸他,无有厌倦。我相信他诞生之后,随着我们这些信徒的虔信,气质是有变化的,总之,他是有生命的。先在大殿举行传供、上供。传供给人印象极深。之后在觉群大楼礼堂举行追思会。我坐主席台第二排。有两点印象极深。其一是妙灵长老的主持,挥洒自如,别具风味。南传巴龙庄佛爷以傣语讲完之后,无人翻译。妙灵长老明知故问道:“大家能听懂吗?”人们笑了。他继而说:“我也听不懂,但是”他的主持颇具戏剧效果。其二,轮到祥符寺无相大和尚讲话时,我突然发现他就坐在我的前面。我看到他的念珠后缀只是一根直线,尾端坠二简单的穗子,并未饰以通常的“玉石珍宝”。我感到有些羞愧中午在玉佛寺用罢午斋,回酒店。之后到瑞金医院看望袁勤迹。她是全国知名的茶道表演艺术家,上次带病来参加禅茶大会,回去就住了院。我对她作了安慰和开导。继到松江延寿寺。晚住松江。

2005年12月04日
寒冬挟着刺骨的北风终于来临。就象一位冷酷的暴君,人们才一听到他的脚步,就已全身哆嗦,瑟瑟发抖。连太阳也有了几分寒意。上午到晋州拜访罗壮学,我认识他已达十二年。他虽然是一位乡村布衣,但酷爱书籍,热心文化。特带一套茶具和一块茶饼,在老罗家里摆开了茶阵。这块茶饼时间并不久,才两年,但它使我这幼稚的茶客醍醐灌顶,茅塞顿开。最初的二三泡尚有一点苦味,一口茶触舌,前半口并有一点水味,后半口方是滑软的茶。及至五六泡之后,苦味全消。这茶象一位内涵深厚的老者,随着交情的推移,尽展其淳厚的风采。越到后来,茶色越淡,但茶香越醇,触口越软,且深细绵长,满口余香。一气至三十泡,这一干人谈兴至浓,而壶中“叶嘉”仍沉着地发挥着他夺人的风姿。就象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,身居狭小暗室,但魅力无边,智慧如海,随叩问而应答,河倾海注,滔滔不绝。数回合下来,这一群叩问者已是心悦诚服,一齐向那壶中君子致以深深敬意。乾坤倒转,壶外世界黯然变小,壶内却显露重重无尽深广无涯的景致来。下午三点回寺,晚课毕,口内仍留余香,不禁默诵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想行识亦复如是”。今日泡茶,才找到一点感觉。

2005年12月14日
禅堂中的茶道茶道是从中国禅文化中衍生出来的。这不仅因为赵州禅师“吃茶去”的公案,而且从文献中看,唐代禅门吃茶之风极其普遍,甚或丛林中吃茶也有一套极详尽的仪规,这从宋代宗赜的《禅苑清规》中可见其仿佛。时至今日,古风不再,但禅宗丛林冬季打禅七时吃茶的仪规却流传了下来。柏林禅寺的冬七从1992年开始,坚持了十三年,到现在要一气坐五七三十五天。其时,僧俗云集,山门关闭,谢绝外缘。大家遵守止语的规定,从早至暮在禅堂中坐香、行香,与腿疼厮捱,与烦躁厮捱,与妄念厮捱,与昏沉厮捱。慢慢地,如嚼菜根,也能嚼出一点禅味来。这期间,因为整日拘束身心,极易上火起燥,静坐中,间以喝茶就显得十分重要了。禅堂喝茶,动辄上百人,泡茶、分杯、倒茶,这些服务工作专门由一班人承担,他们被称为“护七师父”。他们所用的茶具极其朴素简单:泡茶用大铜壶,茶杯是粗磁的,杯壁极厚,失手落在地上也不易打碎,只会发出清脆的响声,衬托禅堂的宁静。
装茶杯的筐是椭圆形,提手也是圆形,模样又淳朴又可爱,像山村里走出来的小男孩。护七师父在一枝静坐香开始以前已将茶叶泡入铜壶,为了保温,用厚棉毯裏好放到桶里(最好是木桶)。及至开静信号一响,他们敏捷地下座,到护七寮做准备。静坐后是行禅,大家甩手极放松地在禅堂里按圈子绕行,或快或慢,没人说话,只有脚步声和僧袍的沙沙声。突然,“啪”!——这是站板,人们立刻站住不动。维那师喊一声“两边挂腿坐”!大家遂在座位上垂腿端坐,两手扶两膝,目不斜视。人们才一坐定,护七师父们已矫健地走进禅堂,分两组,前面一人发杯子,后面一人倒茶。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。禅堂有许多别名。或称为“选佛场”,说的是凡夫们进去,他们中间会选出开悟的佛来;或称为“大冶洪炉”,这指我们把自己的身心扔进去,经受种种规矩的约束和师父的棒喝锻炼,战胜来自身心的种种障碍,最后脱胎换骨。进了禅堂,不能退却,没有商量,人人都要拿出十分的勇气,在断绝了诸多外缘之后,全力以赴,面对自己,料理自己。说到不能退却,老师父们喜欢讲一个也许是编造的公案来激励年轻人的勇气:话说禅堂止静的钟板一响,那就是军令如山倒,任何人不能出去。那么,有一个师父病在禅座上怎么办?不管他!死在禅座上呢?——拖下来塞在禅凳底下任他烂掉,大家继续用功!想上厕所呢?——拉在裤裆里吧!——这情形真有点像置身战场,而且是最激烈的“上甘岭”的山头,不过所面对的敌人不是别人,是自己,是自己的身心。面对自己,谈何容易!毕竟是凡人,身体会疲倦,心里会烦闷,甚或意识深处之种种情结会浮现:恐惧,忧伤、欣喜,你都不能管它!最难熬的是腿疼,其痛楚情状千奇百怪。有师父道腿疼之难忍:那时想,让我去
死吧!我则比喻像经历酷刑中的夹棍。第一次到柏林寺打七,恰好坐在老和尚身边,双盘端坐,因为好面子,痛极也不放下。捱到开静时刻,竟然双腿凝固搬不开了。那时尚是居士,出家后,最初几年打七仍然要忍耐腿疼之苦。有一次发了狠勇之心,坚决不动,到开静时,腿上的袜子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。禅堂中的这杯茶,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来到我们面前的。你早已无心注意它是绿茶,还是花茶,还是普洱,也无心于茶具的欣赏,至于奉茶的仪规也极简单:行茶者在沉默中丁字步站立,轻缓地将茶水从壶嘴倾出。接受者以杯相接。双方都凝神于茶水的倾注与入杯,在柔软绵绵的茶汤中,在一倒一接中,双方进行着最默契的心灵沟通。就像球场上队友之间的击掌与拥抱,又像战场上共同对敌的战友之间的回眸。而当茶汤滚过唇舌咽喉进入肺腑时,那为了征服心中之敌而拼搏的勇士,他那疲惫的身心,得到了最温暖、最亲切的抚慰;在闭目禅坐中那几乎要游离迷失的心绪,此时此地,也因这一杯茶而回到了当下有时,禅人会在此一当下蓦然翻身,彻见心性的本来,打破生命的谜团,虚云和尚即是一例。他在高旻寺的禅堂中,喝茶时因杯子落地摔碎而豁然大悟。一代祖师从这里诞生。这就是我所经历过的禅堂中的茶道。